第2章二杯盏
杞瑶一一翻过所有内容,字里行间记载极为详尽,从寿宴开始到事後勘验都有记录,现场并无疑点,反倒是遇刺前的种种尤为可疑。
虽然如此,待杞瑶又从头细细读过,他还是找到了破绽。
卷宗里只说酒盏不慎被打翻,却只字不提侍女端酒一事,究竟是谁人打翻,如何打翻?
案子早被朝中催了数次,连带着民间也有不安之声,杞瑶不知道谢灵泽把案子交给他是因为当真相信他能破案,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总而言之,第一步,他有进展了。
“杞大人,我……”
庭燎带着一身寒流,甫一进门便被屋内的暖气冲得发晕,热流滚滚,暖炉在角落里安然立着,炉口烧得猩红。
两扇大门敞开,庭燎呆呆站在门口,没等他说完,杞瑶连影子都不见了。
只听见风里留下一句:“有进展了,等我回来!”
杞瑶几乎是笑着跑进院内,管事的嬷嬷被他吓了一跳,再凝神看他身上的装束,继而又是一惊,连忙福身行礼:“见过杞大人。”
杞瑶意识到不妥,胡乱在脸上搓了一通,把嘴角的弧度压下去:
“我为先帝遇刺一案而来,有些事要请教您。”
那嬷嬷瞧着年近天命,一身山楂色襦裙,两鬓染雪,目光里似胆怯似犹疑,杞瑶被看得不自在,咳了一声,她立刻收回视线,恭敬道:
“是,大人请说。”
“二月初四,先帝寿宴当晚,失手打翻酒盏的是何人?可在此处?”
“这……杞大人,”她面露难色,眼珠转动两下,带动了眼角的褶皱,“当晚最後给先帝端酒的丫头次日就死了,至于酒是如何打翻,奴婢不知。”
杞瑶皱起眉,死了?
怪不得卷宗里对此一笔带过,原来如此。
“那当夜呢?可曾有对相熟的说些什麽?”
不待嬷嬷回答,二人身侧窜出个丫头,一五一十将底透了个干净:
“翠云认了东宫的管事当义母,自己有院子,不和我们住一起!”
杞瑶止住嬷嬷,只让丫头继续说,见此嬷嬷也不再瞒,说翠云大概当晚便跳了河,等人发现时尸体早就泡肿了,馀下的确实是一概不知。
那丫头滴溜溜盯着杞瑶,大多时候视线都在他身上徘徊,时不时扫过他的脸。
杞瑶笑了笑,他与二人道过谢,又悄悄给丫头发了点赏钱,再度往裁正司去了。
下马碑後不得驾马,一来一回,全依仗两脚步行,地上青砖冻得发硬,踏在上头声声作响,和着冽洌寒风,目极之处,除去雕梁画栋与飞檐斗拱,馀下的便是头顶青天与两三孤鸿,颇有些苍凉的意味。
出来时没记得披件大氅,等杞瑶回到裁正司,小腿早就冻得发僵,庭燎看他重新添了暖炉,自觉往门口站了点。
“站那麽远做什麽?我还有事吩咐。”杞瑶放下钳子,僵硬地站到案边。
庭燎只得再过去,豆大的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道:“大人请说。”
“你点些人手,去东宫一趟,查一查二月初四前後太子殿下都与什麽人有往来,”杞瑶一顿,补充道:“要明面上看不见的。”
“倘若被殿下发现,可有不妥?”
庭燎没想到,正使大人交给他的第一件差事,竟是去查太子!
杞瑶绕过书案,拍了拍他的肩,原先很正常的动作,却因杞瑶比他矮了两寸,显得不伦不类。
“不必担忧,陛下的敕令在我们手中,尽管去查便是,我猜东宫早等着我们派去人手了。”
庭燎点头称是,内里的弯弯绕绕不是他该顾虑的,为方便排布,他又问了句:
“大人,您对太子殿下可有了解?”
杞瑶低头思索片刻,回答道:“不,我甚至没有见过殿下的正脸。”
庭燎:“……”
杞瑶不顾他,继续说道:“先帝疑人,连太子殿下都不曾幸免,当年殿下征陇西……”
话说到一半,杞瑶忽然回神,自己截住了话头:
“闲话少说,现下先帝驾崩,殿下初入朝局,诸事缠身,定是不会想与弑父二字沾上关系,而若要摆脱嫌疑,自然不能只靠东宫的嘴。”
听他一言,庭燎想通了当中利害,点头道:
“所以殿下不仅不会忌惮我们,反而还会配合裁正司的调查。”
“後半句说得没错,”杞瑶两步迈向窗边,负手而立,“但忌不忌惮,谁又说得清呢?”
他话锋一转,回头看向庭燎:
“倘若太子殿下有心隐藏,凭裁正司也查不出什麽,不过今日说此事尚且太早,到时我会辅以後手,你不必担心。”
目送庭燎推门出去,杞瑶踱步移至案前,眼神失焦,脸上没什麽表情。
他刚刚撒谎了。
早在两年前他就见过谢渠,彼时是建德十年,他刚过总角,听坊间巷里都流传着少年将军平陇西叛乱,一战成名的故事,崇拜之情难以言喻,于是大军驾马班师那日,他也跟着人潮往大街上去了。
这一去,不仅夙愿得偿见到了太子殿下,还被殿下救了一命。
回忆如水塘里漾起的涟漪,环环相扣,压得杞瑶喘不上气,他攥紧拳把那些个旧事甩出去,逼自己清醒,不再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