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两个便衣警察,上门找人问话算是家常便饭。但被对方先一步戳破身份的经历想必不会太多,因此两人的扑克脸上都闪过了一抹讶异。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发问,只是掏出警官证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其中一人从夹克里抽出了一张照片放到了桌上,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垂眸看向桌上的照片,那是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女孩。就跟大学里千千万万的女学生一样,她穿着网红连衣裙,画着精致的淡妆,面向镜头甜甜的笑着。
那笑容里有七分欢喜,三分腼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涉世未深。
这个女孩的样貌很普通,如果穿梭在人流中,你甚至未必能够一眼认出她。但我却不能否认与她的相识,因为她是我的一个病号,不久之前我才刚为她做完心理辅导。
虽然望京市精神卫生医院主要收治的都是重刑犯,但位于封闭区以外的心理门诊却也正常面向社会开放。
我的日常工作中,除了在住院部当潜梦师研究一些特殊案件外,偶尔也会去门诊部坐诊挣些外快。
“她出什么事了吗?”
我一边询问对面的警察,一边回忆这个女孩与我之间的交集。
警方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名叫“孙婷”,是望京师范大学的学生,目前正在读大二。
她来我这里的主诉内容是梦魇引起的神经衰弱,程度已算得上中重度。
不过,这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所以我按照常规的办法给她开了一类安神药物,配合着心理疏导进行治疗。
一个多月来,孙婷的症状一直在稳定的好转。然而,也不知是我的治疗方法未能治本,还是事有巧合。就在我提出减少会面次数和服药频度后,她却表现出了极度的抗拒,情绪甚至有些失控。
不过孙婷是个很内向的女孩,她没有直接质疑我的治疗方案,只是单方面的终止了治疗,我至少已是有小半个月没再见过她了。
而对面的便衣见我垂眸盯着照片不语,便说:“我们接到孙婷的室友报案,说她自十多天前离开寝室后便再没回来。室友并不清楚她的去向,但她们指出,孙婷每隔几周就会去见她的心理医生。她失踪那天,按照惯例也应该是一个心理咨询的预约日。”
十多天前孙婷的确来过我这里,不过就像刚才提过的,我们的相谈并不愉快。我看得出来,她并不认可我的建议。但这个女孩的性格并不强势,因此即便心怀不满也没有当面反驳,而是像以往一样安静的离开了。
依我所见,不论孙婷的失踪究竟为何,单单只是因为心理医生的一个建议就人间蒸发,这个说法委实太过牵强。
但我对面的两位便衣显然持有不同意见,他们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是想从我的脸上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而面对他们的期待,我只能苦笑着说出了当天的经历。
但至于孙婷为什么会失踪,我也不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可是,等我将孙婷来我这里咨询的原因经过说了大半,其中一个瘦高个的便衣却是冷笑一声,从夹克里又掏出了一张照片。
这一次他没有将照片放在桌上推过来,而是捏着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孙婷的事情姑且可以当做你不知情,那么,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看清照片上面容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就像是被强光晃了眼一般不适。
照片上的人我认识,他是我大学时代的舍友,但在临近毕业前的一段时间,他却是在一场庙会上突然失踪,而我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我和他的私交不错,但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当年他的失踪也跟我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度甚至让我成为了某起连环谋杀的犯罪嫌疑人。
而我微妙的神色变换自然没逃过那便衣的眼睛,见他玩味的看着我,我不由有些不悦的皱眉道:“我看不出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共通点,也不知道你们现在翻出它有什么用意,但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不知道孙婷为什么会失踪,同时,她失踪当天我也有不在场证明,医院的监控可以为我作证!”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调,让语气不会显得太过急切和不耐。
但便衣显然洞悉了我的心思,他冷哼一声,反问:“这两个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作为当年失踪案的头号嫌疑人,你难道不比我们更清楚吗?”
时隔多年,再度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我还是产生了一丝条件反射般的抗拒。
不过,我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了,很多东西对我来讲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包括曾经那件让我险些被起诉的旧案。
因此,被照片挑起的心绪在一瞬过后又被压回了原点。
我抬起眼皮看了看说话的那位便衣,面对他奚落的神情,我坦然答:“很遗憾,当年作为嫌疑人,我就对整件案子一无所知。所以,如今孙婷失踪,你们也应该学会接受我不知情的事实!”
便衣似乎没想到我的语气会这么冲,闻言愣了几秒才恨恨的说:“法网恢恢,如果没有证据,你觉得我们会来找你?”
迎着他们咄咄逼人的话语,我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回敬道:“为什么不会呢?虚张声势一直是你们的惯用伎俩,当年还是个学生的我都不吃这一套,更何况现在了?”
“你!”
便衣被我说的有些恼怒,但他显然没有过硬的证据。毕竟如果他真有那东西,我们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谈了。
“你别以为总能逃脱法网,这一次,我一定会把你送上法庭!”
瘦高个的便衣说完依旧对我怒目而视,而我则愕然于他这般强烈的敌意。
至此,我终于忍不住仔细端详起了眼前这个黑黝黝的青年警察。
忽然间,我从他的上坟脸上找到了灵感。
那段我不愿忆起的往事终于是弹压不住,彻底浮现在了眼前。
六年前,在我卷入一宗失踪案时,就有过这么一个不分青红皂白,认定了我就是真凶的小警察,名字好像叫做“宋传玉”。
我的目光在半空中与他相触,即便时过境迁,我依旧能感觉到这个人对我深深的恶意。
过去的种种在眼前逐一闪现,即便我有意控制,但心情还是逐渐变得很不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