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药塔值守的狼林属下只听见一声短促的嚎叫,仿佛被什么东西当中一口撕断,惊恐得有点突兀,赶过来时也只看见药塔御使施施然停在原处,面孔藏进长袍兜帽阴影,阿梅代乌坐在他身边的石板地上,正露出了茫然表情,一只手轻轻握着自己的脖子。
狼林的卓根提斯疑惑地行了个礼,“大人?”又看向阿梅代乌。
埃米尔点点头,阿梅代乌晃晃悠悠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退到埃米尔身后,移动的姿态有点古怪,脚步拖沓而沉重,似乎有点控制不好自己的两条腿。
狼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行礼告退。
埃米尔不理他,只说了一句,“走吧。”
他迈开步子,阿梅代乌动了动,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他很快地抬起头,肩膀古怪地蜷缩起来颤抖着,像被捆在身上一样,两条腿也软绵绵地绞在了一起,脖颈却意外地灵活,一双晶亮的眼睛怨念地盯着埃米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双臂双腿都被胶粘在身体上,不能摆脱。
埃米尔依旧头也不回,“走。”
姬娜看着面前的大男孩,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你……多大?”
“十六岁。”
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自己察觉后又迅速收了起来。虽然并不是妓女,她却有个做过花魁的母亲,人情世故的了解也算得上耳濡目染。
何况她也并不是处女,母亲满脸恐惧地来同她商量这回事时,透露出了那种难言的压力,她没胆量也没理由拒绝,虽然她被迫接待的对象居然是这么个年轻冷漠的男孩子。
裹在那件洁净朴素的米白色布袍里,他的一张脸清凉得像能滴出风声雨水。那条长长的发辫显得有点古怪,他所有头发都编在里面,一根不留,脸孔轮廓因此更加鲜明,有一种令人玩味的俊俏。
房间里自然是妓馆固有的风情,灯光绯红黯淡,大床上锦缎凌乱,不知何处熏着静静的香,无形无迹却曲折回环,缠缠绵绵地落人一身,像活了的花枝藤蔓,柔媚淫靡,挤满了整个房间,无端就有了点儿挤挤挨挨的软和意味,容易把一个人推到另一个人身上。
格拉齐安却只是抚着他手里那杯茶,已经坐了半个钟头,女孩子冷静下来,他却一点宽衣解带的意思都没有,直到姬娜忍不住问他,“我们……”
“我看不见。”
他声线里依旧微微带着童音,仿佛久不开口,就延捱了成熟的时限。
他抬起头,让少女看清了那双留白的瞳孔,“我看不见你。”
姬娜微微一怔,随即莫名有了些歉意的不安,她贴近格拉齐安,小心地拿开杯子,握住他的手,不由自主放轻声音,“摸摸我的脸。”
格拉齐安抽回手,“不要。”
他让开一点,声音依旧平静得很,“摸了就不像了。”
姬娜忍不住问,“……不像谁?”
她立刻明白不该问,讪讪叹了口气,“那我……能替你做点什么?”
格拉齐安想了会儿,慢慢向她探过身去。
阿尔比纳忍不住敲门叫孩子回去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女衣衫齐整,斜坐在长沙发上,对他微笑得有些尴尬,格拉齐安躺在她膝上,脸孔向里,一只手还孩子气地挡着脸,肩头微微起伏,俨然睡得很香,一头长发被解散开来,梳得整齐滑顺,青莹莹地垂了一地。
阿尔比纳愣了一下,板起脸轻声嘱咐,“叫醒他,我们要走了。”
不必他催,格拉齐安早一骨碌坐了起来,敏捷如豹,他伸出脚趾去找鞋子,阿尔比纳看着他那个披头散发睡不醒的模样——他从没见过格拉齐安这个样子,这样的他,才真的像了个孩子。
他干咳一声,“不急,让姬娜替你梳了头发再走。”
格拉齐安呆呆地站了会儿,也不作声,回去坐到姬娜脚边,又是他习惯的找到阴影蜷缩进去的姿势。阿尔比纳禁不住叹了一声,关上门。
再打开那扇门,格拉齐安已经梳理齐整站在他面前,照旧面无表情,阿尔比纳盯了他一会儿,又看看房里迷惑的少女,暗暗摇头,牵走了这小子。
其他卓根提斯早就心满意足,说笑着告别了自家一夜的相好,四散入夜色,只作互无瓜葛,待到天明再神不知鬼不觉乘同一趟飞机回去。阿尔比纳亲自带着格拉齐安,知道这孩子虽然自来连职位都无,却是刑塔师匠极挂心的人物,所以不肯放他跟别人一起。
走在一弯清凉银月下,他叹了口气,“格拉。”
男孩敏锐地抬起头。
“那毛头。”他没有轻蔑地用“人类崽子”来代称,换了个听惯的谑称,“那是侯爵大人的亲侄子。”
格拉齐安看了他一眼——也许算不上看,月光洒在他浑圆光滑额头,是一个苍白无力的吻。他开口,“我知道。”
阿尔比纳无力,索性单刀直入,“你想干什么?”
男孩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能动他。欧金纽大人不会纵着你这样。”他的出身,他的亲戚……北海萧氏是可以轻辱的姓氏吗?阿尔比纳简直无力,压低了声音,“你不要想对他做任何事,否则吃亏的是你,懂吗?”
就算意淫也不行!他困扰地想,姬娜那张脸容……再白皙几分,眉眼再细长几分的话,真的跟萧撄虹有六七分像。那小子的嘴唇本来就很像女孩子。
一阵风过,月光仿佛低柔地颤动了几秒,他恍惚间觉得格拉齐安似乎笑了笑。
“你说,他肯替我梳头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