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头的话,他没再说了。
可徐妙容一琢磨,便知,他想说什麽,他的沮丧,又是因为什麽。
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这林映真。而在此之前,于谦已经见过对方三回。他既然报了官,那麽,今日同他们说的这些话,于谦一定原封不动地同杭州地方官说过。
既说过,林映真却依然毫发无伤,来去自由,那便说明,地方官,没有把那所谓的报官放在心上。
或许是出于“孩童之言,不足为信”的刻板印象,或许是对倭寇之患的警惕性不足,又或者是,单纯的懒政,总之,不管怎麽说,杭州的地方官,无所作为。
“你为什麽会同我们说这些?”
徐妙容相信于谦,因为她知道,这是于谦。
可,于谦又不认识他们。从刚才的话中,她已经看出来了,于谦聪颖异常,又心细如发。这样一个警惕性极强的孩子,却又无所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们,若说这一切只是因为,同他们合了眼缘,她自己都不肯信。
她问了,朱瞻基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于谦。
于谦脸上并不见慌乱,他只看着朱楹,道:“我不认得你们,但我知道,你们在杭州知府面前,能说得上话。”
说完这句,他朝着外头光亮处一指,声音依然清脆又笃定:“知府跟前的人,就在外头,他们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了。”
徐妙容:……
总算明白,死于猪队友拖後腿是一种什麽体验了。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杭州知府压根不是他们的队友,但对方很“猪”,她却是看出来了。想保护他们,又不敢靠近。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假装路人。
可谁家路人闲的没事干,能从同一家店门口来来回回过十几遍。压路机都不带这麽闲的。
摇了摇头,她看了朱楹一眼,用眼神暗示“知府那头,你看着办”,朱楹没说什麽,他看了有池一眼,有池便机灵地往外头去了。
一顿饭吃的,颇费了些时间。从饭馆里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柳树叶子好像披了一层柔光,夕阳罩在人身上,使每个人的脸,都柔和了几分。
朱瞻基没说话。
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忍不住了,纠结了半天,还是问了:“四姨奶奶,你为何会信了于谦说的话?”
他问的是,一开始于谦还没有细说林映真之事的时候。
徐妙容保持微笑。
心中却道,我不信他,难道信你们朱家人?可你们朱家人,险些葬送了大明。对,没错,这个差点一脚将大明带入坟墓的,就是你的好大儿朱祁镇。
想到朱祁镇,心里头突然怨念异常,再看朱瞻基,好像也有那麽一点点不爽?默念着“是你儿子做的孽,你压根不知道”,她对着朱瞻基笑笑,道:“因为他好学啊。”
“好学?”
朱瞻基有些迷惑。
她却又道:“少年是国家的希望,少年用功,苦学向上,那整个国家,就会向上。我看到他抓鱼摸虾还不忘学习,便觉得,国家有力量,我们大明有希望。”
“可我,难道不是大明的希望吗?”
朱瞻基反问了一句,心里头忽然有些失落,“基儿也很好学,也……也没那麽笨。”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也很聪明。
以前,他觉得自己的确很聪明,爹和爷爷也常夸他聪明。可今日,见了于谦,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麽聪明。
于谦,很聪明,他比他还要勇敢。他敢一个人跟踪林映真,还跟踪了三次呢。
他还没跟踪过任何人。
“四姨奶奶,一定很喜欢于谦吧。”
小朋友的嗓音也带上了几分滞涩,说话间,还难得垂了头。徐妙容瞧着有些好笑,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道:“你也很好学。”
“真的吗?”
朱瞻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想啊,好学,等于四姨奶奶喜欢。四姨奶奶说他好学,所以,四姨奶奶依然很喜欢他?
“我还想再请四姨奶奶吃顿饭!”
一高兴,他又忘形了。
大方说要请徐妙容吃顿饭,徐妙容却摆了摆手,道:“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怕是还想倒过来请你吃饭呢。”
“什麽事?”
朱瞻基屏住了呼吸。
他的心也扑通扑通的,紧张间,却听得:“以後给你孩子起名,别用镇字。”
朱瞻基:?
什麽意思?好好地,为什麽提到取名,又为什麽扯到镇字?他还这麽小,成婚还远得很呢。
不过,既说到起名,“太爷爷已经把各家各辈的字定好了,我们家分到的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我叫朱瞻基,我的孩子,肯定叫朱祁什麽。四姨奶奶说,你不喜欢镇字,那,便是让我不要用朱祁镇这个名字?”
朱祁镇。
徐妙容的嘴动了一下。
她感觉,脑袋更疼了,心里头更不爽了。
看向朱瞻基,她道:“是,我不喜欢镇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