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我有一句话,要问褚郎中和郑丶张两位大人。”
诶?
褚郎中忙支起耳朵,“下官洗耳恭听。”
张知县和郑府尹也道:“下官洗耳恭听。”
“几位大人入仕,是为了什麽?”
徐妙容问了。
三位大人陷入沉思,正准备站在道德制高点说些伟光正的话,却不妨,徐妙容不给他们机会。
隔着屏风,徐妙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先抿了一口茶水,而後才娓娓道来:“我朝以《大明律》治天下,律令既出,四海俱从。《大明律》,是我大明百姓应守的律令,是为维护我大明的长治久安。”
“都说法律的制订是为了惩罚人类的凶恶悖谬,所以法律本身必须最为纯洁无垢。[1]我本以为,《大明律》至高无上。在几位大人眼中,《大明律》崇高而不可亵渎,却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大明百姓,皆想要朗朗乾坤,盛世太平。盛世太平,离不得律令。难道在几位大人眼里,《大明律》只是空泛的一纸条文,那上面成百上千的律令,不过只是一堆没有用的文字符号?难道,在几位大人眼里,这世间的正义施行,只能靠弱势的一方放弃对公平和正义的追求?难道,在几位大人眼里,维护代王的尊严,比维护《大明律》的尊严更重要?”
三位大人:……
他们想说什麽来着。怎麽……突然就上升到律令的尊严的高度了?如果他们现在反驳,是不是就代表,他们践踏了《大明律》的尊严?
安王妃,不愧是上过两次史书的人物,他们说不过,也不想背上践踏《大明律》尊严的罪名。
所以,最终他们沉默着走出了安王府。
“王爷,你说,他们第几天才会拿回那五十匹布?”
从屏风後面闪身而出,徐妙容问了一句。刚才她先褚郎中几个一步,站在道德制高点,把事情拔高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毕,她浑身都热。
有那麽一瞬间,她都想站出来,把卢梭丶孟德斯鸠丶康德等等大咖的理论砸在褚郎中几个的头上。
“他们拿不回来。”
朱楹却笃定地回了一句。
话音落,又看了她一眼。他在想,刚才那番话,掷地有声,其实比那段贺词更该写进史书里。
他走神了。
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徐妙容撇了撇嘴,没说什麽。
虽说前头她对他“鼎力相助”的动机産生了怀疑,可留心观察,却一点端倪也没发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但,宁愿多一份心眼子,也不能缺心眼。
她不是傻白甜,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不着急。
眼下,她没功夫猜朱楹的心。朱桂这个烂人还没解决呢,她比较关心,以及好奇,褚郎中几个,会以什麽形式被朱桂打出来?
说起来,其实她对褚郎中三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是因为不相信这三人的能耐,而是因为,朱桂的无耻,是跌破下限的无耻。
闭门思过的第一天,她就托朱楹出人去大同打探了。大同回信,说朱桂日常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大同天高皇帝远,朱桂出不了城,又闲着没事干,就藏着大铁锤出门在城里闲逛。他看谁不爽,就一锤打死对方。徐姨娘与他“志同道合”,两个人经常干出些鸡鸣狗盗之事。似抢了布料就走,这事在大同,不稀奇。
张知县怕惹到这麽个铁板,不想多事。郑府尹同样不多惹事,找到了褚郎中。这褚郎中出马,她打赌,搞不定。
到最後,这事定然会捅到朱棣面前去。而她要的,就是让朱棣知道,并承认,她委屈。
“妾身猜,朝中应该要热闹了。王爷你……”
提醒了一句。
话没说透,但朱楹都懂。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微微颔首,道:“我虽来去自由,但因为追讨布料一事,费了心力,眼下卧病在床,实在无暇顾及其他杂事。”
这是要跟她一样,躲起来了。
徐妙容笑了笑,莫名想到赖在梅殷府上养病的朱橚。心中暗叹,这两兄弟,真不愧是兄弟。
*
上元县衙丶应天府衙丶刑部三个部门各出了一个人,三人硬着头皮奔向代王府。果然不出徐妙容所料,他们被朱桂用大铁锤轰出来了。
之所以是轰,是因为,但凡他们跑得再慢一点,就要被那铁锤砸死了。
站在代王府门口,三位大人的心好凉。围观群衆指指点点,他们最爱看兄弟阋墙的好戏。
褚郎中没辙,郁闷地抓了抓自己的胡子,而後苦着脸去找了上峰。上峰告到朱棣面前,把徐妙容的原话,和朱桂骂人的话原封原样说了一遍。
朱棣还没说话,宗室炸了。
蜀王朱椿晚朱桂一步来朝,他是朱桂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先前朱桂和徐家的恩怨,他多少有所耳闻。
知道弟弟受了委屈,想着朱桂有错在先,他便没说什麽。可,得知徐妙容把人告了,告的还是“白昼抢夺罪”,他当即就坐不住了。
徐妙容,明明在闭门思过,可她竟然这麽能跳。人在家中关着,还能跳得这麽高!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为朱桂讨一个说法。
一封折子,他告到了朱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