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贞轻轻一点头:“明白。”
冯钰挥挥手,语气恢复懒散:“去罢,再有新消息随时来报我。”说罢,他慢悠悠地躺回床榻,半阖双眼,继续装起了柔弱。
怀贞应声退下,屋内重归静谧。
片刻後,叶南晞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碗里卧着一颗新打的鸡蛋,粥面滑润,漂着些许细碎的姜丝,淡淡的热气在烛火的光里飘忽不定。
她径直坐到床榻边,刚要将碗递过去,目光一垂,便瞧见冯钰整个人塌在软枕里,睫毛低垂,半点精神都没有,连呼吸都透着几分无力的倦怠。
她顿了顿,索性换了个法子,端起粥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张嘴。”
冯钰半睁开眼睛,嘴角挑起一抹心满意足的弧度,乖乖张口。然而下一瞬,烫人的热流铺满舌尖,他猛地偏过头,低低闷哼了一声,齿间倒吸凉气,险些被呛住。
叶南晞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转身搁下碗,忙不叠地伸手去查看他的情况:“怎麽了?很烫吗?让我看看。”
冯钰强忍着,把那口粥生生咽下去,回头看她,眸子里一汪水光,眼角氤氲着湿润,薄唇红得发亮,像是被人狠命揉过的樱桃,带着点脆生生的光泽。
一双眼睛直直的瞪着叶南晞,委屈丶懊恼丶怨怼,混杂在眼睛里,倒不是怨叶南晞,而是怨自己——装病装得太过,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叶南晞噗嗤一声笑了,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颌,像是哄小孩似的晃了晃:“是我不好,忘了给你吹凉。”
冯钰气哼哼地扭过脸去:“不吃了。”
叶南晞顺势凑上前,带着点讨好意味的轻声哄道:“好了好了,等晾凉再喂你,给我看看,烫坏了没有?”说着,伸手托住他的脸,细细打量,瞧来瞧去,分明半点异样都没有,偏偏这唇色娇艳欲滴,看得人心尖发痒。
她眨了眨眼,没忍住,凑过去,轻轻在那唇上印了一下。
冯钰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缓缓垂下眼,良久,瓮声瓮气地道:“你又来这一套。”
叶南晞眸光带笑,低声逗他:“怎麽?以後不亲了。”
冯钰掀开眼皮瞪了她一眼:“你敢!”瞪过之後收回目光,将脑袋枕靠在她的肩头:“我都已经吃了你的苦头,你倒是还要来威胁我。你这人,实在不怎麽会照顾人。”
叶南晞被他这副又娇气又赖人的模样逗得没办法,轻轻拍着他的背:“是是是,下次一定注意。”
冯钰没再说话,懒洋洋地蹭了蹭她的颈窝,闭上眼睛,贪恋着她身上的气息。叶南晞等了一会儿,见粥已经凉得差不多了,舀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才重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
这一回,冯钰吃得慢吞吞的,每一口都不急,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安稳。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叶南晞拿起空碗,轻声道:“我把碗送回去,马上回来。”
冯钰轻轻一点头,目送她出了房门。
此刻夕阳落尽,夜色如墨。凉风潜入廊下,院中灯火沉沉,照不亮远处的黑暗。
叶南晞去了厨房,送了碗,回来路上,心头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绞痛。
那痛意来得又急又狠,像是一柄钝刀,毫不留情地绞碎肺腑。下一瞬,一道气流自胸口翻涌而上,直逼咽喉,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
她脚步一滞,身形晃了晃,立刻擡手捂住嘴,然而刚触到唇,一口浓烈的鲜血便猝然涌出,顺着指缝溢开,猝不及防地溅在袖口丶手腕,甚至胸前的衣襟上,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她勉力侧过身,靠在廊柱上,呼吸急促而凌乱。
最不愿面对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叶南晞意识到自己还是没能逃过辐射这一劫。
辐射对身体的伤害不似利器伤人那般立竿见影,它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腐蚀,先是潜伏期,继而侵蚀神经,破坏血液,最终渗透进骨髓。而腐蚀的过程具体会持续多长时间,因人而异,因条件而异,没有确切的定论。或许是十多年,也或许是十多月。而依照自己如今的状况,估计连一个月也难有。
叶南晞深深一闭眼,刹那间,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慌,而是愤恨,恨自己倒霉,恨老天爷故意捉弄自己。先前被强制传送回去已然是极不走运,如今又遭遇到辐射损伤,更是无妄之灾。
胸口翻涌着无处宣泄的愤然,她暗暗咬牙,缓了片刻後,馀光瞥见自己满手满身的鲜血。来不及思考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她满脑子惦记的只有一件事——绝不能让冯钰发现。
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往前走,她走向水缸,舀了盆清水洗过手,她将带血的水泼了,然後去偏房里换了件干净衣裳。
及至穿戴妥帖,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深吸一口气,将气息调匀,才转身回到主屋。
屋内烛光温暖,映出榻上人的半侧脸,冯钰半倚在软枕里,见她进门,懒懒睁开眼,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倦意:“怎麽去了这麽久?”
叶南晞神色如常,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进厨房的时候不小心溅上油渍,索性换了身衣裳。”
冯钰“嗯”了一声,没多问。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擡手摸了摸他的脸。
冯钰闭上眼,安安静静地让她抚着,并未察觉到她指尖的力道比往常更轻,眼神也比往常更深。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过他的五官,最终落在他眉间那未消的红肿处,沉默片刻,轻轻笑了笑。
“怎麽了?”冯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微微睁眼。
叶南晞低头,眼底有光影浮动,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夜色:“没什麽。”
她只是忽然想,多看他一眼。
也许再多看一眼,能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