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再逢
宗弦醒来,照旧盥栉用药毕。周宫长来请她的示下,道尚服局要来为她量体裁新衣,正候在外面。宗弦点头允了,周宫长便命人打起帘子,到门外迎尚服局一行人入殿:“杭大人,杜大人。”
“有劳周宫长。”
按理尚服局诸人是官,周宫长是婢,无需如此客气。但周宫长是惠帝朝时的老人,又是新君龙潜时的近侍,如今还掌管後宫之首的宁安宫,衆人不敢怠慢。
进到殿中,杭尚服领着一衆女官给宗弦请安:“臣等见过宗姑娘。”
宗弦应了,让吟蝉奉茶。杭尚服递上单子,道除了几身夏衣,秋冬的衣裳也要一并预备起来。许是已被提前知会过宗弦畏寒一事,厚袄丶裘衣丶斗篷丶暖帽等写得满满当当。宗弦目不能视,便让周宫长替自己过目。
周宫长看完这份已快赶上君王用例的单子,笑着收了:“杭大人向来妥帖细致,婢子们哪有不放心的,便照大人的安排罢。”
“宫长客气。”
杭尚服笑着客套两句,接过宫女递来的衣工尺与软绳,朝宗弦行礼:“下官冒犯,为姑娘量下尺寸。”
宗弦仍只是点头,杭尚服又告罪後才上前,命宫女们放下帐幕,然後为宗弦解下外袍,请她站起丶展臂丶转身,一边仔细量着,一边将尺寸报给杜司衣。软绳从指尖一端延向另一端,杭尚服轻轻按压着,背部在薄薄中单下凸起蝶翼般的骨头。
“宗姑娘,可以坐下了。”
量好身长腰围等,杭尚服扶宗弦坐回席上,一手捏着绳端贴在她肩胛骨处,一手拉长绳子直到手腕:“姑娘且……且将臂伸直些。”
宗弦安静照做,指尖也一并张开。
杭尚服督管服用采章,库中遍是蝉衫麟带,唯恐触摸取用时碰坏了,一双手始终护养得宜。此时抚过宗弦手上交错粗糙的伤疤,柔细指尖刺痛,心口亦似划破了一道口子。
略有些滚烫的湿意滴落,宗弦指节微微一缩。
“……”
她垂下看不见的一双眼,少时,轻轻握住那双手的指尖。
杜司衣久久没听到杭尚服的声音,犹疑着擡头:“杭大人?”
杭尚服回神笑道:“无事,是想到库里还有一件折枝花缬纹的青罗帔子,这几日雨水多,待在殿里也难免着了风,把它拿来给宗姑娘披着,挡挡凉气正好。”
“是,下官这就让人送来。”
杭尚服等人前脚刚离开玉晖殿,後脚尚服局便派来两位掌衣,捧着帔子与一盒钗环首饰前来拜见。周宫长谢过收下,打开锦盒一看,却发现多是莹润的珠玉,少数簪钗一类的锐物均被磨去了尖端。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猜是苏聿怕宗弦伤了手才做此举,欣慰之馀又有些好笑,挑了串打磨得细腻的玉珠给宗弦把玩,其馀的则收进了妆奁。
午後,宗弦让碧桃在玉晖殿後的树荫下铺设藻席,安置凭几,随後挪过去晒太阳。半梦半醒间,在啁哳蝉鸣中,隐约听到熟悉的小童喊声。
“哥儿……”
她茫然地睁开布条下的双眼,晃了晃头,当是梦中。
“哥儿!”
紧接着又是一叠声的呼喊,四周登时扑来数个毛绒绒的小脑袋瓜,团团压到她身侧。宗弦愣了半天,方回过神来。
“你们……何时来的——”
小雪的大哭声盖过了她的询问,紧接着,冬至也嘤嘤抽泣起来,秋分更是一把挂到她脖子上,哭得震天响:“哥儿你没事呜呜呜我好怕你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们怎麽办啊呜呜呜呜……”
刚涌上心头的感伤瞬间被几个小丫头的眼泪冲散得一干二净,宗弦哭笑不得地拉下秋分的胳膊:“行了,等我真死了你们再哭也不迟。我这般好端端的,别平白给我找晦气。”
“哥儿不要胡说……”寒露哽咽着道。
男孩子们顾忌着要当个男子汉,不好和女孩子们一样梨花带雨,但年纪小的立秋处暑也在十分难受地抽鼻子。还是年纪最大的大雪大寒沉得住气,一个抱走哭得打嗝的小雪,一个坐到宗弦面前,细细地将衆人这几日的经历一一说来。
“中元那夜,原本我们都在齐光门外等候,想着接到哥儿後就立刻离京,结果只等来了婆婆和容先生。容先生说哥儿已经被陆先生——被皇帝带回了宫中,他也要马上去为哥儿诊治,要把我们通通先接进宫里来。婆婆担心……”大寒谨慎地看了眼四周,并未瞧见外人,才接着道,“担心皇帝会扣下我们用来要挟哥儿,不让我们随容先生进宫,容先生就叫来一位姓冯的老丈,把我们先安置在守衡堂里,直到今天。”
“今日不是容玖来的时间,是蓝玺带你们来的?”
“不是,今日有江湖上的朋友来寻婆婆,是……”大寒似是犹豫,又似是被谁打断了般,不说话了。
宗弦隐隐有了猜测:“是苏聿?”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有些熟悉的气息与足音靠近。
苏聿端着药碗,刚一进园,小童们立刻都不吱声了,有些害怕又纠结地躲到宗弦身後。苏聿从容地坐到长案一侧,放下药碗,推给宗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