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忍不住紧蹙起眉,在心底迅速思索着对策。
裴璋该不会当真想让自己生下子嗣……孩子可与旁的事不一样,绝非玩笑。
孩子一旦出世,便无法再缩回去,为人父母者须得尽心尽责,更莫说还干系到传承。
他既然不会娶她,那自己倘若有了孩子,岂非一出世便是个生父不明的私生子,又该如何好好长大,随自己一同被裴璋关着吗?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阮窈想得心急,几乎瞬时间就想跳起来去责问他,可很快又忍住了。
她不能与他硬着来,这人掌控欲强盛,自己越是不愿的事,他兴许越要磋磨她。
阮窈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起身,身後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侍女说,你向她询问避子汤之事?”
裴璋语气很淡,她竟还听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意味。
阮窈无法否认,只得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
二人昨夜里折腾了许久,也不知他是什麽时辰起身的,气色瞧着,竟难得比她还要好上一些,神色也还算温和。
见她坦然应了,裴璋也并未多说什麽,只道:“汤药苦寒,待用过膳食後再喝。”
阮窈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向平日里用膳的屋子走,心中不禁有一分疑惑,悄悄瞟了瞟他。
“可是有话想要说吗?”
裴璋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
“公子……不迫我生孩子吗?”阮窈仰起脸望着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他好似听见了什麽极为好笑的话,继而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麽?我为何要迫你生孩子?”
阮窈的脸都不由自主绷紧了,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若是从前的他,那自然是不会。可如今他又有何事干不出来,兴许真能让自己生上三胎,成日被关在宅院里带孩子。
裴璋敛下眼眸,瞳孔黑黑沉沉的,似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
他将她的手包裹在掌中,缓缓十指相扣,才问她道:“窈娘想要孩子吗?”
阮窈几乎瞬时就想否认,可她还是暂且将着急的话都咽了下去,而是用平时的语气答了句,“……我怕痛。”
他也沉思默想了片刻,轻轻抿唇。
“我继母当初生下裴琛,险些母子俱亡。”
裴璋眸光落在她身上,斟酌着,又道:“孩子本就是吸取母体的血肉而生,瓜熟蒂落时,母亲却要饱尝四分五裂之痛。”他顿了顿,“你若不想要,便罢了。”
“我也不愿让你痛。”他十分坦然地说着,似乎这并非是某种显露爱意的情话,而只是在与她商讨晚膳该吃些什麽。
阮窈听得怔愣了一会儿。
他说的话倒是不为错,但世间男子似乎少有这般想之人。娶妻纳妾,不仅要操持家事,更关乎繁衍,便是妻子今日因生産不顺而身死,往往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都是要另娶新妇的。
许是见她一直沉默出神,裴璋便略微显得有一丝不悦。
“心有不专。”他低下眼看她,微微敛眉。
阮窈连忙挤出个盈盈笑脸,又挽上他的手臂。
*
弘农郡连日落雪,水路竟也结了冰,道路实在是难行。
待阮淮风尘碌碌赶赴至泸州时,他竟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路上耽搁了多久。
沈介之如今在泸州任从事一职,相比钱塘那时,反倒算是升迁了。阮淮本也该真心恭贺他几句,然而树欲静风却不止,他记挂着唯一的妹妹阮窈,眉目间尽是疲惫之色,旁的什麽心思也没有。
他依照信笺中所说的住址寻过去,沈介之却并不在宅中。看守宅院的家仆说,城西的登仙楼里似是出了什麽大事,故而他一早便赶过去了。
阮淮心急如焚,不愿在宅中坐侯,问明路後,也策马奔去。
登仙楼建于河畔,修筑得画栋飞云,本该人声鼎沸,待他离得近了,才发觉酒楼内的食客似乎全被遣散了。
他自行拴了马,还不待进门,便听得有女子在厅堂内指斥着什麽,嗓音虽柔雅,言辞却铿锵有力,如金声掷地。
“……大哥可还记得起温氏家训?”女子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念道:“‘忧民之溺,由己之溺;忧民之饥,由己之饥’。如今战乱四起,大哥却日日沉溺于饮酒清谈,又如何能做半分实事……”
阮淮大步流星踏入,守在门外的侍从正待要拦,他却擡头望见了酒厅内神色无奈的沈介之。
与此同时,楼内情形也尽收眼底。
身着雪青色衣衫的女郎立于厅堂内,细眉紧蹙,正同一名锦衣男子理论着什麽,半丝也不肯让。
“酒不过是痴蠢之人借以逃避事实之物。”女郎嗓音沉静,紧紧盯住她称为大哥的男子:“若大哥不听劝诫,执意如此,便先同我回去,待与嫂嫂和离之後,温氏任随你去!”
侍从也听得直皱眉,在话语声中去喊了沈介之过来。
二人本就是挚友,一别两年未见,旧日默契却仍在。
阮淮来不及久叙别的事,而是强压着焦急,同沈介之说道:“阮窈失踪了!”
另一边也恰好话音刚落,紫色女子怔愣了片刻,仿佛听见了什麽极为古怪的话,一时间侧目向他们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