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和女人
肯德基巨大的的落地窗上结满雾气,里面太热闹,几个小屁孩儿极其没有边界感地在陈冰清旁边奔来跑去,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她怀里的全家桶。
陈冰清还是习惯靠窗坐,可现在天色已晚,窗玻璃上又雾蒙蒙的啥也看不清,于是她索性收回目光,抱紧怀里的全家桶,气势汹汹地瞪着站在她旁边的小胖子,
“几点了还不回家?”她噗的一下吐掉骨头,油腻腻的手又伸进桶里拿出一个鸡腿,当着小胖子的面咔滋一口,一撕,油亮酥脆的炸鸡皮就被她嚼进嘴里,
“我妈还没说要走。”小胖子馋得咽一口吐沫,又向前一步,趴在桌子边上,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看陈冰清,再回身指一下妈妈所在的方向,
陈冰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人位的圆桌旁坐着一对男女,也就三十几岁,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有说有笑,女的双手捧着喝了一半的热果珍,当捂手的暖宝宝似的搓来搓去,男的也一样的动作,只不过手里捧的是一个不透明的白纸杯,目测是热咖啡或者热巧克力,
呵,知道的这里是肯德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星巴克呢!九点多了不赶紧带着孩子回家,还跟这儿恩爱上了?
“赶紧让你爸妈带你回家!少跟我这儿晃悠!”
陈冰清边说边津津有味地嗦两口酥软的骨头,噗的一下吐到一边,端起可乐,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往下灌,
“那不是我爸爸,”小胖子扒在桌沿上,眼睛被陈冰清怀里的桶牢牢吸引,可语气却有些闷闷不乐,“可他亲妈妈,妈妈说好朋友也能亲的,但爸爸亲她,她就说恶心死了。”
陈冰清一口可乐没咽下去,差点儿被呛死,捂着嘴狂咳嗽,鼻腔里都是可乐,
“阿姨你怎麽还不回家?”小胖子站累了,自说自话坐到陈冰清旁边的沙发上,小胖屁股扭一扭,扭得离她近一点。
哼,陈冰清边咳嗽边想今天还真是跟小三杠上了,先是林婕妤那个绿茶婊,然後是陈玉洁,现在这又碰上一对儿,婚外情这麽流行的吗现在?
那个警察……陈冰清想起来就牙齿咬得咯咯响,站在派出所後面的空地上叼着烟,奚落地笑着看她,
“你姐首先是女人,然後才是你姐。”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两手插在裤兜里,藏青色羊绒衫里头的警服衬衫扣子还敞着,一点儿都不怕冷,个子也高得离谱,很壮,本来就蔑视的眼神因为俯视的角度更显得居高临下,
可他说的话陈冰清无法反驳,确切地说她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陈玉洁,姐姐,
她从有模糊的意识开始,陈玉洁就是姐姐了,她每天从小床里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姐姐姐姐地叫,摔疼了姐姐抱,看到姐姐手里有什麽好东西,就问姐姐要,
十岁那年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迷上了芭比娃娃,陈卫军当然不会惯她毛病,还是陈玉洁,不知道从哪儿拾掇出来一些碎布头丶纽扣和毛线,给她做了一个娃娃,黑纽扣眼睛,红毛线头发,绿白格子裙还带着蕾丝边,她抱着睡了好几年,最後是娃娃肚子里的棉絮漏出来了,头发掉光了,坏了,才扔掉。
她从来不像别的小朋友那样羡慕哆啦A梦,她有姐姐,只要许愿,这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小女孩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实现,
所以她从不後悔帮姐姐打架,就像姐姐的那个小男朋友被她打得在地上转陀螺,这个过程中他打掉了她三颗牙,可那也就是掉了三颗牙而已,
“不允许别人欺负姐姐”,这个信念她从未动摇过,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打人这件事的合理性,
可她们终有一天长大了,姐姐还是软弱可欺,像一头逆来顺受的母鹿,可陈冰清却不能再用拳头保护她,这让她时常觉得无力,
正如此刻,嘴里的烟都快被她咬断了,她还是得笑嘻嘻地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听着他居高临下地卸她面子,说教她,
因为这一切都是陈玉洁“自己愿意”,而他说的话,她一丝一毫都反驳不了,
陈玉洁是她骨肉相连的姐姐,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的一部分,可她唯独不是女人。
女人,她怎麽就没想过呢?
陈冰清仰头看着男人,又粗野又俊秀的长相,他方才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时候,隔着老远她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儿,他早就看到她了,一路走过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姐姐原来喜欢这样的吗?
“刘警官,能聊两句吗?”
她眼看他穿过张贴着警务公告的昏暗走廊,走过自己的身边,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里走,
正对着她的办公室里一个看报纸的民警撩起眼皮,云淡风轻地瞄她一眼,拿起白瓷茶杯喝一口,又低下头接着看报纸了,
姓刘的警察回头,面无表情看她一眼,走进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陈冰清呆立在走廊里,平生第一次觉得羞耻,羞耻得想找条地缝儿钻进去,仿佛在婚内和另一个男人偷情的是她自己,
搞笑的是她第一次发现她还是要脸的,
被打,被秦鹤当衆推到地上,被客户辱骂,听前婆婆站在小区的破亭子里,把她和秦鹤关起门来生孩子的事儿当广播似的传得沸沸扬扬,都没让她觉得像现在这样丢脸,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记得她像孤魂野鬼一样飘到派出所门口,墙上贴着一块海军蓝的亚克力板,派出所所有民警的照片,姓名,出生年月日,连血型都有,
刘峰,1983。11。10,O型血,
陈玉洁89年的,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呆呆地望着那张照片,看得出他照相的时候还是收敛的,笑着的,可眼里阴沉冰冷的戾气隔着镜头都令人不适,这种人要是来银行办业务,那可是一等一的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