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丹顶鹤
氤氲的浴室里,陈冰清歪着头躺在男人臂弯里,看镜子里的自己,其实也看不清,一片雾气,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她搞不清楚为什麽浴室里要安这麽大一面镜子,谁会洗澡的时候照镜子呢?想想就羞耻,可她现在就赤裸着躺在另一个赤裸的躯体里,
他抱着她躺在宽敞的浴缸里,时不时有哗哗的水声响起,他揽着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头,捋顺她凌乱的头发,滚烫柔软的指尖摩挲她的耳垂,他们的身体紧密相贴,她很奇怪自己竟然毫无感觉,要换了以前,她死都不相信会和他有这样一天,没有撕破脸,他也没有强迫她,就这样一起躺在浴缸里赤裸相拥,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了,也就那样了,没有羞耻,什麽感觉都没有,男女之间一旦越过了那条线,之前所有的界限就都模糊了,对他的感情也变得模糊,就像是抄了一条近路到达了最亲密的位置,之後要怎麽做却是一片茫然,
水热得她想睡觉,他胸膛节奏均匀的起伏更是催人入睡,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收回目光呆呆地望着浴室白茫茫的天花板和瓷砖墙,袅袅升腾的水汽飘散到窗外,裹挟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幽冷花香,窗开着,却一点都不冷,很热,热得她脸颊通红,
“还不好意思呢?”躺在她身下的男人抚着她的脸揶揄道,没了往日的阴阳怪气,声音沙哑疲倦,心不在焉的,甚至有些惆怅,
“没,热的。”她困得干脆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手游弋在她的胸前,小腹,再向下,那里有些红肿,还有一丝丝撕裂的刺痛感,她闭着眼皱起眉,轻吸一口气,
“疼啊?”他止住动作低声关切道,他很少有这麽一本正经的时候,陈冰清忍过那阵疼就有些想笑,勾起唇戏谑他,“季总好像晚了一步,现在弄出来也没用了。”
身後的人定了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气息喷洒在她脖颈,“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啥呀?亏你想得出来!不识好歹,我那不是怕你堵着难受,给你洗洗干净?”说着覆在她耳边坏笑着轻声呢喃:“该进去的早进去了。”
“呵,”陈冰清睁开眼,反手用湿漉漉的掌心抚揉他的脸,自嘲地笑着摇摇头,“进去了也没用的,季总放心。”
季泽不响,笑着扶她坐起来,自己坐在她身後,低头一点点用指尖探进去揉搓红肿的地方,清理留在她身体里属于他的残留,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和二人的呼吸声,窗外的犬吠声还在此起彼伏,
“你家罗威纳还在?”陈冰清背对他,低头木然地看他指尖灵巧地抠拈搓洗,
“早死了,都多少年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现在这只是一只蓝湾牧羊犬,”他说到这里动作一顿,沉吟几秒後笑了,在她脸上亲一下,“放心吧,拴着呢,咬不着人。”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季泽捧起热水打湿她光裸的肩膀,轻抚她的背,时不时用指尖戳一戳,好好一小姑娘,背上全是小时候打架留下的疤痕。
“我爷爷去世了。”半晌後他突然开口,
陈冰清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给搞懵了,耷拉着脑袋看着清澈的水面下两人缠绕在一起的肢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知道季泽以他父亲为豪,但她从没听他说起过他祖父的事情,尊敬还是畏惧,或者是别的什麽感情,一概不知。
“哦,那他是生病还是……你节哀啊季泽。”她回身关切地看他,却见他神色自若,仿佛事不关己,
“癌症,半年前走的,”季泽伸手拿起一旁的红酒抿一口,躺回水里,两手搭在浴缸边缘,缓缓摇晃着高脚杯,“走之前就叫了我一个人进去,你说怪不怪。”
“他就你爸爸一个儿子?”陈冰清扶着浴缸转个圈,抱着腿坐着,和他面对面,“我知道你爸爸就你一个儿子。”
“嗯。”季泽缓慢地闭一下眼,表示肯定,“可老爷子就偏偏跳过他,把我叫进去了,我爸疑心病本来就重,哈,这下可好,彻底犯病了算是。”
“啊?跟自己儿子……”陈冰清无奈地笑,“有啥可较劲的呢……”
“权力啊,”季泽面朝天躺着,一双笑眼向下看着她,“皇帝杀亲儿子的事儿还少麽?就不说皇帝吧,就你们网点那秃顶行长,平时没少数落你吧?不高兴了扣奖金扣绩效,你以为他真生气呐?人家享受着呢!”
他笑着将酒杯举到陈冰清唇边,按压摩挲,缓缓倾斜酒杯,看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壁流进她喉中,
“看着一窝窝囊囊笑眯眯的老好人,办公室墙上还挂个淡泊名利的招牌,呵,要是有机会给他个省分行行长当当,别说省分行了,就你们支行信贷科科长,你看他愿不愿意?小小权力都扒着不放的人,大权在握了才真的可怕,所以说啊,奋斗事业奋斗事业,说到底不过是奋斗权力,只要是个人,大家到了那份儿上都差不多。”
“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陈冰清侧过头避开凑到唇边的杯沿,抹一下嘴角,红酒酸溜溜的,她不爱喝,
“嗯!”季泽像哄小孩儿似的快速点点头,宠溺地笑着端详她,陈冰清有些躲避他的视线,低着头拨弄自己胸前一颗小小的纯银挂坠,一只展翅的丹顶鹤,她有些地方很犟,死犟死犟的,她从没想过,她心里想的那个淡墨文竹的男人才是最要站在权力制高点的人,只是他要的权力不在事业上罢了,
而为了这点权力,呵,季泽侧头瞥一眼窗外皎洁的月光,起身关上了窗。
“最搞笑的是什麽你知道吗?”他支着脑袋,一脸不屑的笑,“老爷子就跟我说了一句话就走了,你说我爸生那麽大气,至于麽?”
“唉……”他躺进蒸腾着热气的水里,抹一把脸,“冰清,你说我是不是年纪大了,最近老想起以前的事儿,咱俩在铁路四中的事儿,还有小时候的事儿,关键还特清楚,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陈冰清看着他,不知该怎麽回答他的问题,他这次回来,没变,还是圆润的杏眼,不笑也像在笑,脸型骨量轻,头发卷卷的,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连白头发都显得违和,
可他又变了,天翻地覆的变了,
她说不好是哪里的问题,他睥睨的态度还是会有,那是习惯,没办法的,但不会再用讥讽践踏身边人的方式缝补内心的撕裂,在激烈的心理冲突中寻找平衡,他似乎找到了平衡点,变得温和,包容,还有了些幽默感,
但这些只是性格问题,陈冰清觉得这是一个男人成熟的表现,再不正常的人在社会上摔打这麽多年也正常了,这没什麽,真正让陈冰清感到不安的是她总觉得他在思索犹豫着什麽,难以抉择,举棋不定,
“你遇到什麽事儿了吗,季泽?”她忧虑地下意识抚上他的膝盖,可季泽只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她的手背,安抚地对她笑着摇摇头,就继续往下说了,
“我最近老想起我小时候参加的一场葬礼,应该是个老头儿的葬礼,我爷爷主持,葬礼上所有人都穿黑色中山装,毕恭毕敬站着,
只有一个老太婆,穿白衬衣白裤子,葬礼快结束才来,一路从最後一排冲到第一排,结结实实给我爷爷来了一记耳光,好家夥,那一耳光抽的,给我爷爷鼻血都抽出来了,人都飞出去了,
哈哈,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野蛮不讲理的乡下人,可你说怪不怪,葬礼上一百来号人,就都跟看不见似的,没一个敢拦的,我爷爷也是,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发抖也只敢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乡野村妇,後来就气病了,跟疗养中心躺了一个多月呢,
那时候我小,不懂事儿,想着我爷爷肯定是不稀得跟女的动手,那乡下泼妇,也配让我爷爷动手?”季泽仰躺着望向天花板,撩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然後那笑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