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行政风衣的男人
陈冰清时常觉得医院和人世是有结界的,就比如现在吧,她擡腕看一眼表,大年三十,差一分钟零点零分,
此时医院外的世界应该是一片欢腾,可医院里却是一片死寂,来往护士白色裙裾飘然而过,除了带过一阵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这里很少有人认识她,秦鹤很少允许她来找他,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她一起坐在走廊里发呆,他很尴尬,微笑着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
“嫂子啊?”来人陈冰清没见过,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口罩上方圆溜溜的大眼睛写满好奇,在陈冰清和秦鹤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荡,最後还是忍不住凑过来,用接近气音的声音小心问道,
“嗯,是。”秦鹤微笑着点点头,他笑起来一直这样,抿着嘴,眼睛弯弯的,不张嘴也不露齿,是不是真高兴谁也看不出来,
他好像就没真高兴过,哦,除了湖人队赢了的时候,那时候他嘴巴张开了,
陈冰清记得挺清楚,因为她趁机塞进去了一把爆米花,
他当场就红了脸,不笑了,眉眼压下来,季泽在旁边狂笑,“哎呦陈冰清啊,上赶着不是买卖知道不!”
那一年他们十四岁?忘了,反正还是在铁路四中的时候。
陈冰清转过脸看秦鹤,
那小姑娘走远後他就又低下头,抿着嘴的淡淡的微笑也消失了,
“你不跟她说她马上要有新嫂子了?”
陈冰清一脸坏笑地说,这是她从诊室出来後跟秦鹤说的第一句话,
秦鹤低着头不响,她接着调笑:
“不过不说也没事儿,反正见过我的人不多,赶明儿你领着林婕妤出去,说你们是头婚都没人怀疑。”
秦鹤听完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他发怒前就是这样,为的是尽量别出口伤人,但今天他认输了,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
“我们离婚结婚都要上报。”
陈冰清耸耸肩,
“化了。”她对着秦鹤捏一捏手里软踏踏的冰袋,捏出一手温热的水,
“我去拿。”
秦鹤把自己的羽绒服塞进陈冰清怀里,利索地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诊室里,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新的冰袋出来,
他一阵风走到陈冰清旁边坐下,刚要把冰袋往她脸上敷,却被她偏头避开,他的手就这麽僵在空中,难进难退,
“谢谢我自己来。”
陈冰清避开他的眼神,接过冰袋敷在自己肿烫的脸上,
又是一阵沉默,
“林婕妤打电话给你。”
陈冰清忍过一阵刺刺的钝痛後才开口说话,痛过後就是麻木,她麻木地望着惨白的墙,瓷砖上有她和秦鹤的倒影,挨在一起,
她空着的手伸进怀里的羽绒服口袋,掏出秦鹤的手机递给他,
“你去拿冰袋的时候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三个未接,都是林婕妤。”
“……不用。”秦鹤沉默半晌後开口,
“去接一下吧,如果真不想接早就拉黑了,既然没拉黑,就是要联系的,对吧?反正你已经是她的了,就差一张离婚……”
“我再说一次,”
秦鹤猛地回过头打断陈冰清,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
“我不是谁的,我,是,我,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还是那样的咬牙切齿,像隐藏在冰川之下一直隐而不发的火山即将爆发,冒着股股黑烟,一触即燃,
不光陈冰清,他自己都没见过这样的自己,
他从不觉得继父当着他面把他的奥赛奖状卖给收破烂的人的时候那无所谓的表情,还有继兄看到他被摔碎了还在用的录音机时那鄙夷的眼神伤害到他,
他更不觉得眼前这个烦得要死丶在他跟前跳弹了二十年的小个子女人会伤害到他,
因为他们都不重要,只有他自己的人生才重要,
他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但他是自我的人,
他不怕吃苦受累,也不怕穷,他只是恨透了寄人篱下的日子,那种拾人牙慧看人脸色的日子他一分钟都不要再过,
他只想谁都不依靠地活,
可陈冰清这个蠢女人,脑子里除了情就是爱,她不知道情爱对他这种男人而言屁都不是,
她当然不会懂了,她有亲姐姐,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丶把什麽好东西都留给她的亲姐姐,
她还有亲爸,她爸每次扬言要打死她,可哪一次不是手挥得高高的,落下来轻轻的?
她一天,一分钟,一秒钟都没吃过苦,她根本不理解他的惶恐,不理解他咬着牙憋的那股劲儿,
那股劲儿是他的命,他的命全靠这一股劲儿吊着,这劲儿没了,他秦鹤也就死了,
呵,爱情,爱情算什麽东西?
这也是他最厌恶她的一点: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