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青下了马车,望见这半山腰上的道观之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幼时便是在这座道观中待了好几年,也算是在这道观中长大。
二人沿着石阶慢慢往上走。
殷胥道:“幼时生辰之时,有州因着干旱起了灾荒,朕便来了此道观祈福,恰巧往後几日就降了甘霖,朕便年年生辰都来此祈福。也是後来才知,你从前是在这道观长大的。”
幼青这才回忆起来,她幼时每年有一日,道观都会戒严,馀夫人会让她待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看书,不允许她出门。
“每逢那日,我都不得出门,原来是因着陛下。”幼青道。
殷胥笑道:“是朕之过,对不起窈窈。窈窈想要朕如何赔罪?”
“这罪过可大了。”幼青慢慢地道,“陛下就……以身来还吧。”
殷胥忆起上回光景,讶然中又生起几分逗弄之意。
“以身来还,朕倒是可,只是窈窈下回可还哭?”他戏谑。
幼青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越说越说不清楚。
幼青脸愈发红,最後直接恼了,彻底咬住了唇。殷胥见着人恼了,压下唇角的笑意,又轻声哄劝着道歉。
如此这般,一路行至了道观前。
匾额上书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太平观”,道门应是新修缮过的,旁边刻了对联,外头是荫荫的树木,只是刚抽出嫩黄的新芽,在黄昏的暮色里招招摇摇。
两人在道观里慢慢地行了一圈,又回至幼青从前住的屋子,那里还同原来保持一样,屋子虽小且简单,但该有的都有,处处都是昔日的痕迹,有曾遗落下的话本子,曾玩过许久却找不到的九连环,有破败的小泥炉。
幼青如数家珍地讲这小泥炉的妙用:“不止是烧茶,热酒,还可以烧番薯烧鸡……”
又说起门外的小躺椅,“夏日里在这里乘凉,最是舒服了,我师父还会挂了驱虫的香囊,一点蚊子都没有,夜里很是凉爽怡人。”
“我小时候最烦看书了,可偏偏要日日看夜夜看,年年看月月看,还要认药材练灸法,不过後来才觉得,读书是真的好。”幼青道。
殷胥听着这些,眸中已溢满了笑意。
这里仿佛出现了个小糯米团子,故作乖巧地坐在桌案前,一脸苦恼地看着书,从窗台里望着窗外的绿树鸟雀,笔墨弄脏了脸,也浑然不觉,只是眸子透亮而生动。
殷胥低头望着幼青,轻轻将斜了的玉钗扶正。
其实幼青想去瞧瞧,他在道观里的落榻之处。
殷胥笑道:“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一来,朕每回来只住一日,二来东西大抵也都收拾得干净了,不会留下什麽,三来,朕所居之处本就是很无趣。”
虽是如此说,殷胥还是携着幼青,凭着记忆寻到在小道尽头的袇房,此处十分幽静,四面都栽了湘妃竹,葱茏的绿色清新可人,晚风一吹过,竹叶轻打着飒飒作响。
待走进去之後,幼青才知方才的话,的确没有骗人。
袇房内极为冷清,唯馀桌椅床榻之类。
殷胥行至南窗下,抚着几案道:“此处,原放的是古琴,旁边这里摆有香炉。”
中间会隔着一架屏风,桌案上会摆着棋盘,西边是书架。
“朕幼时也不过是,读书下棋,弹琴品茶,偶尔射猎,同现在也无甚差别。”
幼青好奇问:“陛下小时候便是如此?不贪玩吗?”
殷胥道:“也许天性是想贪玩的,只是重重规矩束着,一日一日便成如此了。”
其实幼青都可以想象的到,一个小小少年,玄衣金带,发冠戴得端正,俊朗的眉目尚未褪去稚气,但小小的人就坐在桌案前,低眸垂目,薄唇抿紧,认真地弹奏着琴曲。
“好想要个孩子啊。”幼青忍不住道。
话音刚出口,幼青就方觉不对,忙抿紧了唇。
殷胥已然笑着道:“好。”
出了这座袇房,不远处就是棵繁茂的海棠,已然生得满树花开,似晚霞般烧着,灼灼的花朵在落日下轻摇,浅缃色的花瓣随着风洋洋洒洒地飘落。
幼青想起了近乎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一件极小极久远的事。
那年海棠也开得极盛,她又被束着不得出门,但不知因着什麽,她偷偷地跑出去了,还不慎在山间迷了路。
正在重重树木之间,满目荒然之际,幼青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时候总觉得,发生什麽小事,都像是天要塌了。一边想着回不了家了,一边又想着这般被师父发现,定是要挨罚的,于是哭得越发痛彻心扉。
而後,灌木丛中,就走出了个少年。
一身白衣,萧萧如玉,眉目俊秀得不似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