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心理科室是医院的重点部门,几乎承接着所有院内病患的心理矫治工作。
但是,在这里供职的心理医生人数却始终寥寥。从部门创立初期就没有过人丁兴旺的时候,哪怕薪资高到不合理也无法缓解这一窘境。
出于好奇,我问过资历最老的一位护士长,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凋零的局面?
护士长如今已经临近退休,一听我的问题就哈哈的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我们这里打交道的都是全国最丧心病狂的一群人,他们手里都有人命债,脑子还不正常。在这里工作,你的生命安全和精神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胁。
自建院以来,我们不是没有大批量的招揽精英来改造这些疯子,但最终的结果却很讽刺。住院人数在不断的增加,但医生却陆陆续续都辞职了。
原因无他,就三个字,“不值得”。
按照现在望京市的收费标准,心理医生的诊疗费水涨船高,像是裴然这种级别的大佬,只是初诊没有千数块钱你都进不去那个大门。
混的惨一点的,比如我这样半调子的医生,其实几十分钟聊下来也有三四百的收入。虽然不那么可观,但舒舒服服的活着还是足够了。
所以,在精神卫生医院冒着巨大的风险工作,对于心理医生来说,可不是一个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一来受限于这里繁复的制度规定,人身很不自由。二来这里的工资相较于社会虽然高出了三分之一,但比起所要承担的风险和责任,这种收益并不划算。
精明务实的人走了,心理承受力差的老实人也走了,因此我们的科室常年就只有五个正式医生驻守。
除去我和裴然这个主任,剩下的三个基本都只在轻症区活动。但说是轻症也只是相对而言,那里收押的犯人同样都是无期徒刑,只是疯的程度还没那么彻底罢了。
年前的这一天对我来讲本没有任何不同,裴然依旧在他的办公桌上噼里啪啦敲着天书一般的论文,我则缩在暖气旁哈欠连天的给他整理资料。
但就在这样岁月静好的下午,我们科室的大门却是被人砰地一声从外重重的推开了。
大煞风景的那人急吼吼的冲进屋,脑门子上还挂着一串汗珠,显然是跑上来的。
裴然一向喜静,见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是心情不那么美丽了。
我看了看来人,心里默默替他点了根蜡烛,聊表心意。
傅文轩一屁股坐在裴然的办公桌前,气还没喘匀就说:“死,死了……都死了,一家子都死了……”
我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的一愣,脱口就问:“谁死了?你说清楚点儿啊!”
傅文轩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极难看的说:“韩甜、李慧,还有他那个得了癌症的再婚丈夫。他们家在一个小时前发生了重大事故,三口子一个没剩全死了!”
“李慧不都已经要宣判了吗?怎么还会和她的女儿丈夫一起出事?”我纳闷的问。
傅文轩说:“李慧被羁押后因为认罪态度良好,她的律师在年前就成功为她争取到了取保候审的机会。原本这是个好事,但没想到看守所今早刚放她回家和家人团聚,负责押送的法警都还没回看守所,李慧家就发生了严重的爆炸。消防队赶到现场时,他们家里已经只剩了三具焦尸,三口人一个都没能跑出来。”
裴然听着他的解释皱了皱眉头,问:“爆炸源是什么?”
“根据现场的勘验结果,李慧家的厨房损毁最为严重。从残存的痕迹上看,应该是燃气灶连接处的软管脱落,造成的燃气泄漏,继而接触明火引发了爆炸。”
傅文轩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翻看。
也许是因为突发事件的缘故,傅文轩的手机一直有信息发来,即便调成静音也依旧嗡嗡的震个不停。
我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试探道:“根据目前的线索,警方觉得这是一起意外事故,还是……”
我没有把话说完,但傅文轩显然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我,那是他刚收到的一张现场全景图。
看着满目狼藉的画面,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就听他说:“居民楼里的燃气爆炸案每年都有那么几起,但受害范围却一般局限在厨房里,至多是阳台窗户被气浪轰碎。但你也看到了,李慧家三间屋子基本都被炸毁,这说明起火前屋内燃气的浓度已然高到了一个级别。如果是泄露,那也至少持续了十多个小时。”
傅文轩快速翻看着现场照片,即便我对于火灾勘验是个外行,通过焦黑的墙体与隆弯的金属框架,我也不难判断出爆炸之猛烈。
“尸检结果出来了吗?”裴然冷不丁的问。
傅文轩说:“暂时还没有,不过根据尸体的状态,我怀疑陈殊桓在爆炸发生之前就已陷入了昏迷。因为他的尸体被发现是躺在沙发上,没有求生挣扎的痕迹。目前爆炸现场仍在勘验中,最迟今晚就会有结果,证明这到底是事故还是谋杀。”
等待约等于煎熬,我刷着新闻,这场发生在年根的爆炸案果然迅速登上了各大网站的头条。
媒体人嗅觉敏锐,也不知是从哪里截取的信息,东拼西凑间竟然硬生生构建了一个全家人畏罪自杀的可怕故事。
我翻了几篇激情发言的帖子,觉得每个吃瓜群众都言之凿凿。他们现身说法,仿佛亲历了事故现场一般,看的人唏嘘不已。
裴然对没定性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这一下午他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至于傅文轩,他此时可是大忙人,跟我们大致说完了事情经过就又火急火燎的赶回了警队。
再度接到他联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我一只脚都已经迈出了办公室的大门,裴然桌上的电话却叫魂一般的嚎了起来。
裴然此时去了住院部,所以只能我来代接这个电话。
我看那个号码就知道是望京市警队打过来的,一股兴许要加班的不祥预感顿时缭绕心头。
我不情不愿的接起了电话,果然傅文轩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他似乎不在乎接电话的人是谁,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尸检报告出来了,陈殊桓体内被发现了大量的吗啡存留,已然到达了致死量。不出所料,他在爆炸发生前就已是陷入了重度昏迷。而至于李慧,她在爆炸发生时意识应该很清醒。但面对高浓度的燃气,她不知为什么并未逃生,而是被爆炸的气浪炸飞,当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