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和这个傅警官很不对脾气,但不得不说,这一瞬间我们俩还是产生了共鸣。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我和傅文轩尚能够插诨打科,但坐在测谎室内的李慧却只剩了煎熬。
她一会儿看看裴然,一会儿又看看之前负责提问的女警,终于是按奈不住的问道:“不是要测试吗?你们在等什么?为什么不问我问题了?”
女警大概是主试做久了,一贯都是照本宣科的问别人问题,逼的嫌疑人无处遁形。如今被当事人主动逼问还有些不适应,见状面露一丝微妙的尴尬,挪开了视线不与李慧有所接触。
而真正的肇事者裴然则要淡定的多,他顶着那张八风不动的冷脸,淡淡的说:“看你有点儿紧张,所以想等你平静下来再问。”
说完他就转动了一下眼前的监测屏,让屏幕微微侧向了李慧的一边。
我站在单向玻璃外估算了一下角度和距离,觉得他的这个调整简直是充满了恶意。
通过转动,李慧的确可以窥见测谎仪上呈现的数值,但却也只是支离破碎的边边角角。
她能看到数字从红色到绿色之间不断跃动,也能看到折线像波浪般上下起伏。但这些偏偏都只有一个片段,所以她无法知道这些数值究竟指向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这样半遮半掩的展示,还不如眼不见为净。毕竟看到一大堆红绿灯一样的玩意在眼前交替闪烁,偶尔还弹出几条警告信息,这不仅满足不了好奇心,相反还会因为摸不清套路而徒增心理压力。
而李慧只是偷偷瞄了几眼屏幕,脸色就变的更难看了。
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摩挲着膝盖,原本对于测谎的抗拒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不安所替代。
傅文轩看着李慧如坐针毡的模样,惨不忍睹一般的扭过头来对我说:“你们这些学心理的是不是心都脏?我们警察在审讯中为了打消嫌疑人的对抗心,要么是摆事实讲道理,要么是威逼利诱,不论哪种都是很正的套路。但你们却喜欢用一些心理暗示折磨对方,明着给一丝希望,又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活生生的掐灭希望,这做法简直不是人啊!”
我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工种不同,侧重点自然不同,横竖只要能问出有用的信息不就得了?”
傅文轩的嘴角很明显的抽了一下,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丘之貉”一类的贬义。
而在我俩扯皮间,测谎室内裴然也在静静的观察着李慧。
在对方焦躁难安到了极致时,他才终于开口道:“测谎的规则刚才你已经听过一遍了,所以这里我就不再赘述。接下来我会就你的女儿韩甜问你几个问题,但和之前不同,你不需要回答我具体的细节。对我所有的提问,你只需要回答“不是”就可以了。”
裴然终于大发慈悲的开始说话了,我从李慧的脸上很容易的读出了一丝放松。
但当她将这位魔鬼主试的话听到最后,原本有了些神采的面容却是瞬间崩裂。
她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给堵了回去,那纠结模样简直像吞了苍蝇一般。
傅文轩听着裴然的话,脸上也闪过了一抹疑惑。
他拿胳膊肘戳了戳我,问:“这又是什么套路呀?如果嫌疑人对所有问题都只是给出简单的否定,那即便我们在测谎中断定她对案情有所隐瞒,这也都是我们已知的信息,没有实际帮助啊!”
我被他老和尚念经般的碎碎念搞得脑壳疼,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说:“心理施压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通过间接的心理暗示展开,比如故意的沉默和一些物品的刻意调整。就像李慧对面的那台检测仪,让她看清一角远比不让她看到更容易制造焦虑,而至于另一种……”
说着我看向了裴然,无奈的说:“另一种暗示法则是用很直接的方式加以引导,就像他现在正在做的这样。乍看起来李慧被剥夺了话语权,只能在测谎中给予否定的答案,但这只是从听众的角度得出的结论。如果你设身处地的去想一想就会发现,不让你发表意见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指向性的宣言。”
我转头看了看膛目结舌的傅文轩,将后半句话一并倒了出来:“所以,裴然的所有行为都是在向李慧传达一条信息,‘我根本不在意你是否坦白,因为我早已知道了答案。你的一切辩驳都只是徒劳,我甚至不屑一听’。”
“如果你是李慧,面对这样的嘲讽,你会做何感想?”
傅文轩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而此时测谎室内的裴然已是淡定的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李女士,请问你是否担心你的女儿韩甜参与到了危险的事件中?”
李慧的双手在不由自主的发抖,她自己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闻言立刻攥紧了拳头强装镇定的摇了摇头,说:“不是。”
裴然看着她,因为他自己脸上永远没什么表情,所以不熟悉他的人根本无从猜测他的心迹,只能无助的听他又问:“请问你是否撞破过女儿的秘密?”
这一次李慧明显身子一僵,但她还是咬着牙说:“不是。”
“那么,请问你是否怀疑过你的女儿韩甜?”
李慧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不是”
不用去看液晶屏上大起大落的各项检测值,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看出来这个女人现在有多紧张,连她自己恐怕都已经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胡说八道了。
然而一如之前对于韩甜的测谎设计,眼看着当事人的心理防线即将崩盘,裴然却又一次话锋一转,忽然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请问你的职业是医生吗?”
这个问题提的时机很微妙,李慧惯性的就要摇头说不。但本能的反应让她生生顿住了动作,试探着小声说:“我,我的确是个医生……”
李慧虽然不在我们的嫌疑人名单上,但作为主要嫌疑人的母亲,傅文轩还是对她进行了很详细的背景调查。
早在这次测谎之前,我们就已经看过了她的档案资料。对于她是肿瘤科医生这件事情,想必在场众人没有哪个是不知道的。
然而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废话问题,裴然闻言后却是很刻意的扭头看向了检测仪上跃动的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