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六月3十日下午,天色灰朦,细雨绵绵。
政府山上,香港总督官邸前响起一阵哀伤号角。一面被雨淋湿的红白蓝米字旗从杆顶徐徐下降,耷拉着垂落,接受众人最后瞻仰。
末代港督彭定康神情沉重站在雨中,灰蓝色西装沾染水珠,满头银丝略显缭乱。他双眼默默注视大英帝国旗帜降到最低,被折迭成规整形状托举,副官接下后,又一路冒雨移交到他手中。
不远处,雨遮下的港督家眷亦是一脸怅然。
几个女儿眼眶盈泪,仍竭力克制情绪。或许是因为父亲并不是荣归故里而悲泣,或许是因为今后她们无法继续在这片土地享有特权而失落。
须臾,军乐队奏响一曲《友谊地久天长》,苏格兰风笛声飘扬在官邸内,只是现在听来,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偌大宅邸中,一辆劳斯莱斯幻影与一辆戴姆勒ds42o相继启动,港督一家踏入座驾,围着白色建筑内宽绰花园,按传统绕行3圈,似乎在企盼,今后还能再临香江。
几人从车内向四周民众和媒体挥手,对这座被英国政府侵占百余年的殖民地做小小告别。
即便彭定康透过车窗不舍回望,但旋转向前的车轮,不可能再停下。
再过几个钟,他们将登上不列颠尼亚号皇家邮轮,日不落帝国自此失去对香港掌控权。
电视内,镜头切换至另一边。眼见大陆政府代表团搭乘专机抵港,国家领导人笑容和蔼,大量民众冒雨而来,手捧各色鲜花夹道欢迎,一团喜气。
方佩兰盯着屏幕,一边迭好手边干净衣物,一边跟身旁女儿说起前几个月去内地旅游时的所见所闻:
“囡囡,你几十年没去过,都不知现在大陆很多地方展好快!广州和深圳变化好大,北京也和我们去的时候不一样喇!”
“而且你不知,他们现在对我们香港同胞好热情,不像当年同你爸爸回去,那个什么公安局的民警还要拿个「回乡证」看好久,怀疑我们一家是国党细作…”
“虽然以前都讲他们是「阿灿」…但我看回归以后,一定还有好多人要北上做生意,如果将来他们跟不上内地的展节奏…是不是都该叫「港灿」呀?”
听过这番戏谑,窝在沙里看电视直播的齐诗允忍不住笑出声,方女士时不时就语出惊人,她可算找到自己的毒舌基因源自何处。
画面调转至眼熟的中环风景,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就往书房走。
开书桌抽屉拉开,她取出几份资料,重新装入旅行箱中。
明早飞曼谷,大概要呆两周左右,行李带得比上一次要多,几乎没有多余空间再放置其他物品。
上月VIRago与大陆一家旅游公司签下合作,负责该公司在泰国的宣,过几日公众假期结束后,施薇也会带人到当地与她汇合。
九十年代初期,内地兴起东南亚旅游,但出境仍需要通过港澳亲友或旅行社交款,等待审批名额和时间少至几周多则几月。但九七以来,大陆也逐渐放宽政策,出境旅游概念和规定更加明确,大陆公民自费出行不再是难题。
从去年中旬开始,VIRago与大陆的合作逐渐增多,敲定的项目都在稳步进行,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年底升职加薪便更有资本和把握。
“阿允,把这些药带好,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你好应对。”
中年女人走进来,手里是几盒治疗头疼脑热和肠胃不适的特效药,齐诗允见了愁眉一锁,完全不知该往哪里塞:
“不用了方女士,上次带去又原封不动带回来,那边药店好多,什么都能买到喇。”
“我知耀扬对那边好熟悉,但是他也有他的事要忙,万一你们两个没有随时在一起怎么办?毕竟是在国外,你要顾好你自己呀。”
方佩兰伸手将箱里衣物再压缩,几个药盒装进去,塞了个严丝合缝。自古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笑笑,继续听阿妈絮絮叨叨各种交代。
母女二人对话间,手机铃声响起。
接通后,齐诗允眼角眉梢浮现起掩藏不住的喜悦。见状,方佩兰也嘴角上扬,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电,她继续低头为女儿检查行装,心内,总有种好事将近的预感。
此刻,窗外雨势渐大,模糊远处林立错纵的楼宇。
电视中的直播,已辗转至英方于添马舰举办的日落仪式现场。
夜色渐浓,雨珠还在盛放的紫荆花瓣上逗留,繁华街道两旁,迎接香港回归的各种装饰铺天盖地。
一辆黑色平治s1ooo赫然占据二十二英尺柏油路面,转弯驶入龙和道时,赤红光影掠过车玻璃,被墨色西裤包裹的一双索腿恰好交迭在一起。
齐诗允垂眸,抬手整理自己Lesmoking女士燕尾服领口,身旁雷耀扬送出一条短讯,再次将她空闲出来的手扣入自己掌心:
“你一向都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应酬,怎么这次应承这么爽快?”
对方听过,弯起红唇回答他:
“公司和大陆合作越来越多,雷生肯同我共享资源,我当然要趁机好好利用。”
“今晚我免费做你女伴,大家互惠互利嘛,你也不吃亏——”
巧笑倩兮的目光流转,她又笑起来:
“再说你国语讲得那么烂,都不知你之前怎么同大陆同胞谈生意。我实在好好奇,特地来见识下。”
原来奉承是假意,她伶牙俐齿讥讽自己才是真,半点情面都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