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光寺。
金佛大殿上香火鼎盛,求签还愿的香客络绎不绝。
韩墨白身着棉麻素袍,眉眼深邃,修长的身子偏立于佛像堂前。他站定其间,掸了掸衣角,岿然不动,听凭路人的指摘。
柳明嫣在殿外看得门清儿,他此刻的心怕是像掉入了油锅里一样煎熬。她暗自讥笑,他果然没变,还和她想得那样,对自己的出身敏感,十分在乎别人的眼光。
下一刻,她抬脚起步,走入殿内。既然韩墨白想隐没人群,那她就偏要将其置于众目之下。
反正流言已生,她不介意把事情再闹大点。
“柳小姐。”他刻意压低声音,向她作揖,小心而又谦卑。
“韩公子不必多礼。”她叠穿一件樱红外衫,额间点缀桃花丝钿,眼尾上挑,精描唇妆,明艳而张扬。
“这就是昨日那对落水鸳鸯吧。”
“她怎么还有脸出门?”
“听说那位还是高门贵女呢!可惜摊上了这么个穷酸小子。”漆红圆柱旁的几位贵妇掩唇,眼睛不时瞟向他们这边,故作惋惜。
柳明嫣斜睨一眼,不予理会,径自向惠缘主持见礼:“多谢大师收留。”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几张银票:“一点香油,不成敬意,还望大师笑纳。”
主持扣动佛珠,面色淡然,身体却自动前倾:“施主言重了。”
未及众人反应,却听柳明嫣突然转身大喝:“我有一事,但请诸位做个见证。”
大殿霎时沉寂无声,众香
客视线聚集一处,抱手看戏。
“救命之恩,明嫣自认无以为报,韩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便是。”
韩墨白执意见她,无非就是想通过她进到相府做客卿。
若是私聊,一切好说,但她现在把事情抬到明面上,他要是敢提,便少不了落得一个挟恩图私的嫌疑。
数年纠缠,她早就摸清了这个人,干着害人的活,却打着造福的旗帜。她敢主动给这个机会,就是赌他没那个胆子说。
只见他以退为进,眼角带笑:“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柳小姐若不想报答也是可以的。”
她不想报答……
韩墨白还真是会给她戴帽子。
“那怎么行!家父自幼教诲,做人要知恩图报。公子不在意,我却是不能不上心。”
言罢,琴舒适时出现,呈上两个旧木妆奁。柳明嫣玉指轻拨,里面的东西叫在场的香客为之一震,纷纷掩住口鼻。
谁能想到,掉漆的木匣里装的是沉淀淀的金条。
“既然韩公子一时说不出什么想要的,那明嫣就只好代劳。”她弯唇浅笑,端得一副单纯无辜的姿态。
韩墨白身形微颤,极力维持面上儒雅,不回话,也不接手。
观他神色几变,柳明嫣又褪下手腕的羊脂血玉,放进木匣:“知足常乐,韩公子还是收下的好。”
韩墨白暗扯衣袖,下颌微动,僵持不前。
她拿他当什么人,供她施恩的乞丐还是市井讹诈的小人?他苦守一夜,绝不是来换
取这一番折辱的!
“诸法有缘,公子还是收下吧。”主持双手合十,挽起半边袈裟,率自替韩墨白收下金条。
虽是红尘俗事,但闹大了终归于禅寺名声有损。
“至于其他,诸位看得真切。韩公子是正人君子,我与他清清白白。”柳明嫣转眼,目光锁定殿上的几位簪花带银的京中贵妇,“您说是吧,程大娘子。”
被点名的程家娘子浑身一激灵,出声打圆场:“是……我和吴大娘子都看得真切。”
莫名被拉下水的吴家娘子,狠瞪程家娘子,与她拉开些距离,连忙乐呵地应声:“对!绝对是清清白白。”
这两位一个是工部侍郎家的,一位是翰林学士府的,远离权争,日子过得最为清闲,没事就爱凑一起话家常。
坊间的传闻八卦大都出自这两位之口,也只有让她们牵涉进来,才能自发地控住谣言。
夕阳的余晖斜射进殿,中和殿内透人的寒意。戏唱完了,她也该退场了。
柳明嫣行至韩墨白身侧,将袖中的折扇当场撕成两半,递还给他,压着声音说道:“公子美意,恕明嫣无福消受。”
韩墨白此刻气声杂乱,脖梗泛红,脸色青了又白,额上的筋脉若隐若现。
她突然笑了,这绝对是她认识韩墨白这么久以来,看到的最有趣的情状。
他仿若一根木桩,定在那不肯动弹。柳明嫣克制笑意,正打算随便扔下东西就走时,他忽然接过扇骨,舒
展眉心,换上惯常的微笑,嘱咐她一路平安。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点……他到是做的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