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道:“七天前,我传信给朝廷,朝廷至今没有回信。倘若你父皇愿意派遣援兵,快则一月,慢则半年,援军必然出?自?沧州或秦州。”
华瑶心中暗想,难怪,羯人昨日就在雍城的四周筑起了长围。三虎寨打家劫舍,到处搜刮粮食,恐怕也是?为了如今的攻城之战。敌军的粮草供应充足,雍城官兵却要顾忌存粮不足的问题。
华瑶吃完药膳,片刻也不敢休息,立即召来几?位将领,与他们共同?议事。
众人一致同?意“夜袭敌营”的战术,虽是?“夜袭”,重在“趁夜”,而?非“奇袭”。羯人此次进攻来势汹汹,雍城的兵将对他们并不了解,必须先做试探,再做定夺。
华瑶、谢云潇、戚归禾重伤未愈,这一战的领头者另有其人,那是?一位力大无穷的女将军,也是?雍城守军的长官之一。她没要多少兵马,只?盘点了自?己的一批属下。她依照计策,把属下们分成了三支队伍,一支诱敌,两支伏击,每一支队伍又组成了不同?的军阵。
三更天时,华瑶目送他们离开,只?见风雨滂沱,夜色如墨,将军和士兵走过出?城的路,竟无一人回头。
华瑶轻声道:“诸位保重。”
杜兰泽环视四周,突然问道:“殿下,您今日是?否见过戚将军?”
华瑶没有明说,杜兰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跟着华瑶走回房里,华瑶坦白道:“戚将军的伤势极重,汤沃雪照顾他一天一夜,他还没有醒过来,恐怕凶多吉少。不过,他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汤沃雪可以治好他。”
“他受了余索最后一击,”杜兰泽在城楼上看得很清楚,“余索的武功旷古绝今,最后一击,余索使尽了全力,实在是?万分凶险。”
华瑶这才想起来:“当天夜里,戚归禾回来以后,只?传召了几?位医师,却没把汤沃雪叫过去。他说,谢云潇的情况比他危急……其实,谢云潇的伤势比他轻得多。”
杜兰泽沉默片刻,低叹道:“戚将军高义?,舍己为人。”
华瑶伤势未愈,她的双腿双脚又酸又痛,站不了太久。她扶着木桌,缓缓落座:“雨停之后,羯人会继续修建长围,雍城会被他们封锁,药材、粮食全都运不进来,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兰泽,依你之见,朝廷会派出?援军吗?”
杜兰泽牵住华瑶的手腕,指腹搭着她的脉搏。
杜兰泽久病成医,自?然通晓病理。她一边为华瑶把脉,一边说:“您是?公主,也是?监军,您和众多兵将一起守城,敌军一旦攻破城门?……”
杜兰泽的眼?波盈盈有光,全然倾注在华瑶身上。
华瑶道:“我明白,兰泽,你有话直说,不必顾虑。城破之后,凉州东境沦陷,我的下场一定会很惨,京城官员也会拿我做文章。朝廷顾及皇族的脸面,多少会派些援军,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出?动,又能?调集多少人马,那就不得而?知了。”
杜兰泽慢慢地推动华瑶的指尖,直到华瑶手握成拳。
华瑶含笑不语,杜兰泽又道:“凉州与秦州隔江相望,秦州是?二?皇子殿下的封地。”
提起“二?皇子殿下”,华瑶如鲠在喉:“我二?哥虽然没有大哥那般癫狂,但?他也盼着兄弟姐妹全部死光,他对皇位势在必得,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说,他会带兵来凉州平定羌羯之乱吗?”
杜兰泽答非所问:“这场雨至少会下五六天,您的脉象虚浮无力,忽断忽续,您的病情也是?很紧急的,请您静养三日,暂时不要考虑那些难题。”
华瑶淡淡一笑:“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第31章刀催魂断雍城关炸坝之计
夜黑风高,屋外的雨声时疾时缓。
戚归禾悠悠转醒。他胸前的瘀血紫斑已然消退,心口仍然疼痛,呼吸倒是灵便了许多。
他立即催动内功,调理内息,经脉愈发通畅。他这条命总算保住了。喉咙里仍有一股血腥之气弥漫,他轻轻地咳嗽起来?,汤沃雪闻声而?至。
汤沃雪两天两夜没?有休息,面容憔悴,脸颊毫无血色。她拉开戚归禾身上?的单薄被子,戚归禾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精赤,竟没?一丝半点的衣物?为他遮羞。他沙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阿雪。”
汤沃雪有气无力道:“别跟我害臊,你差点就?死了。”
戚归禾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却能猜到汤沃雪为他耗费了多少心力。他难免有些愧疚,暗叹自己太过大意。偏偏一时疏忽,轻视了本身的伤势,以至于?大祸临头,害得汤沃雪这般劳累。
戚归禾缓缓抬起胳膊,摸到汤沃雪的手背:“我已经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也歇歇吧,阿雪,这会儿雨下得大,羯国连年干旱,羯人受不得风吹雨打,不会冒雨进?攻。”
汤沃雪一言不发。她低头为他把?脉,蹙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唇边微露一丝笑意:“好了不少啊,将军。”
戚归禾道:“阿雪医术精湛。”
汤沃雪把?他额前的发丝往后拨了拨。
汤沃雪的衣袖间终日浸染着一股浓淡适宜的药香,似芳芷,也似杜蘅,戚归禾最是熟悉不过。他深吸几口气,汤沃雪又问:“肺痛吗,心慌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回应道:“你在我的眼前,我并不心慌。我原先是病情?危急,现在好转了许多,我见到
你,什么痛也感觉不到,就?像块呆怔的木头。”
他的病容十分苍白?,两颊却透着薄薄的浅红。情?之所至,再?难压抑,他不会讲婉转动听的甜言蜜语,嘴里对她说的话,全是出自他的真心。
汤沃雪无动于?衷:“我是大夫,你是病人,哪有病人对大夫讲这种话的?”
戚归禾直愣愣地追问道:“我……我为何不能对你说这种话?你不爱听,以后我也不讲了。”
他目色中暗含光华,微有湿意,也不敢直面汤沃雪的迫视。他把?头转向了另一侧,佯装出一副观赏雨景的模样。
大雨滚落屋檐,织成一道水帘,雨水如同颗颗粒粒的珍珠,泼洒在他的眼前与心间。
他记得延丘也下过几场暴雨。
某一年的仲夏时节,急风骤雨冲垮了汤沃雪的药圃。汤沃雪浑身被雨水淋透,仍然不辞辛苦地抢收药材。隔日一早,她照常去医馆坐诊疑难杂症。
她专精于?医道,救治过无数病患,笃志而?明理,坚强而?自持。诗经有云:“温温恭人,惟德之基。”她没?有那么温良谦恭,却是一等一的才?德兼备。
在戚归禾眼里,她是极好极好的人。
她对戚归禾有情?,戚归禾本就?受宠若惊。她不让他讲情?话,他立马闭口不言。但她的手指还?抚着他的额头,缓缓地摸着他。
他思绪如潮,忍不住念道:“阿雪。”
汤沃雪道:“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