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急了:“李队,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垫钱,我——”
同事还想说什么,被李漫浩拍了拍肩,给直接打断了:“别争了,知道你心肠好。我打算给她转个院,人民医院离市局是挺近,但是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平时咱们工作都忙,照看起来不方便。转院的事儿我全权负责,费用什么的都是顺带的,我一个人付方便而已。行了别废话了,进去先给她说一下吧,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不等同事坚持,李漫浩就闪得没影儿了。
联系完莫姨安排完住院事宜,还顺带买了份饭菜,李漫浩估摸着时间也挺久了,那边的思想劝慰工作应该能结尾了,才推门进去。
短短一上午的光阴,那个原本苍老寒酸的女人仿佛被严冬摧残过得残花败柳,变得更加凋零,蜡黄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嘴唇苍白皲裂,死皮翘到叠了起来。
看李漫浩进去,女人浑浊有眼屎的一双眼睛才动了动,眼珠转了几下,才把不甚清晰的视线放到了她的身上。
李漫浩并不在意她的打量,拉了把椅子,兀自坐到了她的跟前,把手中的外卖在病床的桌子上摆好,声音放轻不少:“阿姨,觉得现在好点儿了没?您吃点儿东西垫垫,都是清淡的。等会儿我送您去另一家医院,有病就治,不用担心费用问题。”
女人木木地看着她有条理地摆放好东西,听到她这句话,一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轻贱的心仿佛被捂热了起来,重新有了滚烫血液的流动。
这是……在跟她说话啊。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小时候因为出生是个女孩儿,直接被亲生父母送了人。养父养母家给她一口饭吃,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也好得活下来了,等她长到十五岁时才被卖给了别人做媳妇儿。
买她的人是她婆婆,因为自己儿子是个傻子,一直娶不到老婆,刚好家里还有点儿闲钱,就买了个黄花大姑娘传宗接代。她丈夫大了她一轮,智商只有几岁的小孩子,她嫁过去之后累死累活,除了要照顾公公婆婆下地干活外,还得照顾这个傻子。
怀孩子前倒还好,有了第一胎之后她身体就不是太吃得消这么劳累的活动,但从没有人问过她。
快生得那段时间她腿肿的像个桶一样,也没人管,婆婆还冷言冷语地嘲讽她干活不利落。就连生孩子那天也是她一个人躺在炕上,流了满炕的血,生完以后草草被敷上了把烧地锅剩下的烟灰止血,连个问候都得不到,还要被刺生得是个没把儿的。
可能是基因遗传问题,她生了九个孩子,最后只活下来了两个,还都是先天智商有缺陷的。
她丈夫死得早,只留下了这两个有血缘的儿子,却也在前几年都出意外人没了,只剩一个出生娘就跑了的傻外孙。她大字儿不识一个,年轻还能下地干活外出打工,上了年纪连捡垃圾都费劲儿,只能去做不需要文凭最底层的工作。
将近六十年的光阴,从没有人在意过她,没人问过她饿不饿冷不冷,问过她疼不疼,也从没有人……拿她当个人看。
她是没把儿就被扔掉的女孩儿、是养来换钱的物件、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不被人正眼看的劳苦大众的一员……却独独不是个真正的人。
中年女人生平第一次被正视,竟然是在警局被警察们问话;第一次被关心,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第一次被平等的对话,是面前这个天仙一样的人没有嫌弃自己而说出来的。
她突然用手捂住了脸。
一声抑制不住的沙哑破锣嗓的哭声被挤了出来,难听的比着三千只公鸭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里面的心酸和痛苦,却是一个压抑了整整几十年的苦命女人对这个阴暗冷漠的世界的重新连接。
这一场痛哭她忍了太久,也哭了很久。
李漫浩没有说什么无用而苍白的话,只是拍着女人的背,帮她顺着气儿。
等女人缓和下来,李漫浩把还带着余温的粥朝她的方向推了推:“还没凉,您先吃着,吃完咱们再走。”
中年女人通红着一双眼,伸出粗糙黝黑的双手,混着泪水囫囵吃完了这一顿。
李漫浩一直安安静静的,等她看起来完全平复下来了,才把垃圾都收拾了一下丢掉。两位同事也有眼色地上前帮忙,架起了这个体重极轻的中年女人。
上了车,李漫浩贴心地帮她扣好安全带,才坐到了驾驶座上。
一路无言,只有女人偶尔的啜泣声。
莫盒意接到李漫浩的电话后就打点好了一切,她刚到,中年女人就被安排着先去做了全身检查。
李漫浩站在科室外面等着,对莫盒意道着谢:“莫姨,又麻烦你了。”
莫盒意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能帮上你就好,这边有我看着,你妈也放心不少。”
一提到林迩,李漫浩就忍不住轻笑一下:“我妈上次跟你聚过之后高兴了好久,还说下次要来找你。”
莫盒意这阵子是真的不忙,干脆唠了起来,也笑了下:“刚好,上次没能把木木介绍给她,等有机会了再介绍她们认识。”
“木姨身体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调理了这么久其实已经好多了,就是还很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中年女人结束所有检查时,已经把家长里短说了个遍了。
莫盒意亲自看了检查结果,把治疗方案安排得明明白白,又找了护工照顾,李漫浩才放下心地回了市局。
走之前,李漫浩特意给中年女人留了电话,叮嘱了一遍:“阿姨,有事儿您就让护工打这个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