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朝着盛知春伸出手来。
可盛知春却后退两步,半张脸被窗棂投下的阴影遮住:“小侯爷并未想过倘若今日被人瞧见,我的下场会如何吧?”
她顿了顿,继续道:“知春自问从未对小侯爷有过非分之想,可小侯爷自嫡姐及笄礼那日起便举止不合情理。小侯爷您是男子,而我却是一个后宅的女子。世上对男子多宽容,对女子却百般挑剔。倘若小侯爷对知春只有戏弄之心,那便拜请您高抬贵手,知春在此谢过了。”
盛知春矮下身子来,朝着顾景琰行过礼,却仍旧低着头。
她不知道这些话那人能听进去多少,但哪怕听进去一点,以后不要再来寻她的晦气,不要再给盛瓴任何可以攀附的希望,也是好的。
沉默良久,久到盛知春以为窗外那人早已生气离去。
可她抬起头来,那人却目光缱绻地望着她,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正当她要开口提醒时,那人却披着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想要戏弄你。”
他的声音很轻,几近未闻,却带着分落寞与萧索。
盛知春愈发疑惑,她实在不知,自己微不足道的“拒绝”,怎么会让这位天之骄子感到失落?
顾景琰垂下眼睫,伸手进胸前的衣襟中,从里面取出一支攒丝桃花金簪来。
金簪是旧物,在月光的映衬下,却仍能瞧出做工精细,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
“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念想。”顾景琰低头轻抚着那枚金簪,神色中似有眷恋,“当年阿爹在北疆战死,阿娘听到消息后便晕了过去。她拼尽全力生下华儿,临死前拉着我的手将这枚金簪交给了我。她说她这辈子不能看见我娶妻生子实是遗憾,便将这枚金簪当作信物,叫我送给我将来的娘子。”
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盛知春,抬手将金簪塞进她手中:“如今北疆动荡,我明日便要启程前去平乱。若是我死了,这枚金簪便再也没人能记得。所以,我将它放在你这里,待到来日得胜还朝,我亲自来取。”
盛知春愣了一瞬,再回过神来时,那枚金簪便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她连忙推拒着:“这金簪乃是长公主私物,知春蒲柳之姿,绝不敢独藏,还请小侯爷收回去!”
顾景琰后退两步,身手敏捷地躲开盛知春递过来的金簪,古怪地笑了下:“既然给出去,便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便好生等着,我说到做到。”
没等盛知春回话,他便纵身跳上柳树,消失在月色之中。
盛知春张了张嘴,手中的金簪还带着顾景琰身上的体温。
“姑娘在怕什么?”朱雀突然开口。
盛知春瞥了她一眼,起身关上窗户,走到妆奁前,将金簪轻轻放在红绸上,递给朱雀。
“这物件贵重,我于情于理皆不能收。你家主子明日便要前去北疆平乱,我不便相见,你替我将它还了回去。”
朱雀没动,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一字一句地回答:“主子已经将簪子给了姑娘,我若是自作主张将它还回去,怕是违拗主子的本意。”
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劝说之意:“小侯爷对姑娘你一片真心,姑娘为何……”
“一片真心?”盛知春冷笑一声,“当权者不过一时兴起,怎好自己一头扎进去?我盛知春今日在此立誓,宁为穷人妻不做侯府妾,若是小侯爷以权势相逼,我宁愿立时死掉也绝不屈从!”
朱雀猛地抬起头来,急得往前跨了一步:“姑娘真是糊涂!主子走前将亡母遗物都留给了你,又怎么会把你当作妾室!姑娘还是好好想想,主子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罢,她没再给盛知春反应的时间,抬脚走出屋子。
盛知春握着金簪的手僵在原地,良久都没放下。
那人说了无数句话,平日行事又如此乖张,她怎会知道他究竟是何意!
朱雀那丫头负气离开,纸鸢又睡的正香,并没有人与她解惑。
她有些气恼地将红绸包裹的金簪撇在桌上,隔了良久,又叹了口气将它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的檀木盒子里。
她垂着头躺回床上辗转反侧,思量了许久也没想通,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中。
烛花筚拨,窗边的烛台流下几滴清泪,转眼天明。
纸鸢将盛知春叫起来时,她眼角还挂着两滴泪水。
纸鸢皱起眉头关切地问:“姑娘可是又做梦了?”
盛知春借着她的手坐起身来,回忆片刻,似乎昨夜并未像以前的夜晚那般沉入前世的梦魇之中。
只是……
她瞥见梳妆台前的那只檀木盒子,心沉进谷底。
“无碍,替我梳洗吧。”
“是。”
她净过面,昏昏沉沉地坐在铜镜前,任由纸鸢摆弄着。
纸鸢瞧见那只檀木盒子,好奇地打开,瞧见里面的桃花金簪,欣喜地问:“姑娘,这枚簪子是从何处来的,这般好看,簪在姑娘头上更衬的姑娘花容月貌!”
说着,她就要将那枚金簪往盛知春头上簪去。
盛知春连忙抬手按住她,又从首饰匣中挑了一枚珠钗塞到纸鸢手中:“那支另有他用,今日便先簪这支罢!”
纸鸢虽是不解,却还是依言替她簪上。
待到梳妆完毕,也不见朱雀的身影。
纸鸢撇了撇唇,口中嘟囔着:“懒丫头,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倒不知小侯爷将她送来是做什么的,难不成事来做个主子享福?”
这话刚说完,朱雀便冷着脸从角落里走出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