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之后,待宾客酒足饭饱宴席便会渐渐散去。
热闹过后形单影只最易叫人失落,尤其旁人都会回自己的家,而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回承明殿,这种落差更甚。
段曦宁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尽力克制的一丝依恋,扫了满堂宾客一眼,便与他一同离去。
今日是中秋节,外面的大街上同样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晚风中隐隐飘着桂子清香,沁人心脾。
段曦宁突然感慨沉吟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一转眼,少年时事仿佛离得越来越远了,如今他们都应当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都要成家立业,肩负起家国重任。
她看着街边把酒高歌的少年,竟想不起来自己年少时是否也会如此了。
或许是没有的。
在有段景翊之前,她是父皇唯一的孩子,没有人会等着她慢慢长大,自然也没工夫让她这般无忧无虑。
沈渊偏头看着她,只觉得她周身莫名萦绕着与她平日里极不相符的惆怅,想宽慰她几句,却只觉得言语苍白。
他在一个糕点铺子外停下,快步进去买了一盒点心出来,同她道:“陛下,这是江南那边常有的桂花月饼,有着浓郁的桂花香,今日中秋,该有月饼。”
两人向着宫中走去,却是逆着这一番热闹,越走喧嚣越少,四周渐渐寂静下来
段曦宁扭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精致的点心盒子,唇角轻扬:“今日中秋节,月色正好,不如我带你去看月亮?”
说完也不等他应声,抓着他的肩膀便飞身而起。
不是第一次被她这样拎着飞起来了,这回沈渊倒不像上次被她拎着上佛寺那般慌乱,只是紧紧抓着手里的点心盒子,还有兴致看几眼脚下远去的景致。
两人落在了摘星阁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颇有一丝“一览众山小”之感,月色也比在地上看到的明亮清澈。
段曦宁直接在屋脊上坐了下来,得意地问:“如何?此处月色可美?”
沈渊看着她就这么坐了下去,想让她拿干净帕子垫着的话咽了回去,犹豫了一瞬,在她身旁坐下,手上的点心盒子被她直接夺了过去。
段曦宁直接掀开盒子,拿了块桂花月饼尝了尝,称赞道:“不错,确实能尝出来桂花香。”
转头她又将点心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你也尝尝。”
听她如此说,沈渊抬手拿了一块,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陛下喜欢便好。”
段曦宁轻笑:“要是有酒就更好了,光有糕点干巴巴的。”
一听她想喝酒,沈渊就想到了上回她耍酒疯的样子,心中不由地警铃大作,赶紧道:“酒易遮住桂花香,反倒不美。”
段曦宁脸上笑容愈盛,故意道:“对月小酌,岂不美哉?”
生怕她真的把他一个人扔在上边下去找酒,沈渊忙道:“如此良月,若是饮酒未赏,实在可惜。”
笑过之后,段曦宁突然问:“沈渊,人都说望明月常思故乡,你呢?”
对上她幽深的眸子,沈渊神色有几分黯然:“人说月是故乡明,然而,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他所谓的故乡不在乎有没有他这个人,其实他与随水飘零的浮萍并无二致,没有真正值得他思念的故乡,想来愈加叫人心绪低落。
抬头看看他从未如此近地赏过的月景,他努力扫除心中阴霾,扯出一抹笑意道:“此时此刻的月色,倒是比别处要明亮许多。”
段曦宁支着脑袋看着他,忽然觉着,被月色眷顾的美人亦比平常更为惹眼。
沈渊扭头视线撞进她带着笑意的眸子中,心弦仿佛也被人用力拨了几下,叫他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却又不肯从那深潭般的眸中抽身。
“陛下呢?”他轻声问,“陛下此时此刻,有思念的地方,或是……思念的人吗?”
与他对视良久,她才淡淡道:“我想去的地方暂时去不成,思念的人亦不在人世。”
说完她便一扫低落,轻笑道:“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你以往过中秋节也如此怅惘吗?”
他却出人预料地摇摇头:“我以前,从来不过中秋。中秋于我,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能吃到月饼了。”
“这也太无趣了。”段曦宁调侃,“这便是你只买月饼不买酒的缘由吗?”
听得出来她是在玩笑,沈渊也打趣道:“难不成陛下的中秋只有酒,这才一再地要酒喝吗?”
段曦宁大笑:“好,那就不要酒了。美人,美景,美食,足矣。”
闻言,沈渊面上浮现一丝赧然,跟着会心一笑。
今年的中秋于他,不似往常枯燥无趣。
他看到了,有生以来所见的最美的月色。
回到承明殿,他本想将此月色留于笔端,下笔时却不由自主地将沐着月华的她勾勒出来。
很快,月下慵懒随性的女子便跃然纸上。
金秋时节,正是丰收之时,派去河北道的成立民也很快给她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清洗世家和田制改革之后的河北道,即便不是丰年,赋税仍旧比以往翻了一番还要再多些。
这还是在春耕时粮种紧缺的情况下,若是粮种足够,或许还能更好。
这让户部尚书夏元璐难得见她时不是在哭穷,而是喜笑颜开地报喜。
河北道的结果,让她立即看到了国库充盈起来的可能,这比她自己发了横财还要令人兴奋。
核算过河北道一应账目,她便与夏元璐以及侍中裴云起商议,打算随后将此田制改革推行各道,并将成立民调回云京,一同主持变法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