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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第1页)

隆兴帝瞠目结舌,震怒无?比,群臣也皆震怒,一个大臣指责道?:“崔珣,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资格让圣人与你对质?”

崔珣轻笑:“我的确不算什么东西,也没资格让圣人与我对质,但不知,埋骨落雁岭的五万天威军,挣扎于?突厥铁蹄之下的六州百姓,有没有资格,与圣人对质?”

那大臣愣住,他结结巴巴:“自?古……自?古……没有君父对质之例……”

崔珣侧过?头,看他,看到那大臣都有些心虚,崔珣忽一笑:“冯侍郎,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

冯侍郎慌张地左顾右盼:“哪里……哪里有人在哭?崔珣,你不要妖言惑众!”

“你没有听到吗?”崔珣道?:“冯侍郎,你真的没有听到哭声吗?你没有听到一片丹心、冲锋陷阵、尽忠报国,结果反被陷害的五万英灵的哭声?你没有听到勤勤恳恳、辛苦劳作、拥戴君父,结果反被出?卖的六州百姓的哭声?他们的哭声,震耳欲聋,响遍了整个紫宸殿!”

冯侍郎瞪大眼睛,额头开始冒汗,他支支吾吾,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珣环视群臣,继续道?:“敢问诸位,我大周,五万将士的尸骨、六州百姓的血泪,有没有资格,让君父,对质?”

群臣咬牙不语,谁也不敢说有,谁也不敢说没有,死一般的沉寂中,隆兴帝冷笑一声:“好啊,崔珣,你拿将士和百姓压朕,朕若不跟你对质,岂不是成了罔民之人?朕偏不着你的道?,朕跟你对质!”

他此话一出?,几个老臣已经是涕泪纵横,跪倒在地,口?呼:“圣人,不可啊!”

隆兴帝摆手,他瞪着崔珣:“清者自?清,朕有何可怕?崔珣,你要问什么,便问!”

珠帘后,太后手指慢慢攥紧深青祎衣衣摆,面色愈发焦灼,只是珠帘遮挡,众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崔珣已经一字一句道?:“敢问圣人,隆兴十?四年,突厥进犯丰州,六州告急,天威军主?帅郭勤威接丰州刺史裴观岳求援,率五万天威军前去丰州救援,郭勤威到丰州后,本欲坚守不出?,却被圣人一封敕令,逼迫出?兵,郭勤威无?奈之下,与裴观岳商定?策略,率天威军绕到敌后,未料大军行至落雁岭时,却被早已埋伏的突厥骑兵包围,血战二十?日,全军覆没,天威军败亡后,突厥攻破丰州,直取关内道?六州,此事?,圣人,知否?”

隆兴帝不耐道?:“此事?三司会审,已水落石出?,乃是卢裕民主?使,裴观岳、沈阙从犯,三人勾结突厥,戕害忠良,罪大恶极,朕的行玺,也是被卢裕民偷盗,盖在假的敕令之上,送到丰州和突厥处,朕对几人行径,全然不知。”

“圣人当真不知么?”

“当然!”隆兴帝提高音量:“朕若知晓,当时就会杀了三人,岂会让他们为求权势,卖国求荣?”

“但三人卖国之后,重用天威军的太后成了众矢之的,被迫隐居蓬莱殿,圣人得以掌权,自?此依靠卢党,和太后分庭抗礼,要知道?此事?之前,圣人连任免官员,都要请示太后,此事?之后,圣人终于?不被太后所控,所以毋庸置疑,天威军一案,最大的得利者,不是卢裕民,不是裴观岳,也不是沈阙,而是,圣人。”

他话音落下,群臣均都变了神色,不是为最大得利者那句,而是前面那段。

大周提倡母慈子孝,圣人和太后,自?然要为百姓楷模,但大明?宫中,这对至高无?上的母子,争夺权力、互相算计的腌臜丑事?,就被崔珣毫不留情?地说出?,即使这腌臜丑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从没有人,敢当着这对母子的面说。

珠帘后的太后,愤怒到攥紧手指,隆兴帝更是涨红了脸,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竖子!放肆!”

隆兴帝也愤恨斥道?:“崔珣!你简直……大逆不道?!”

崔珣一笑:“道?出?实情?,便是大逆不道?么?天威军一案已过?六年,这六年,圣人难道?不是在和太后明?争暗斗么?若不是,卢党是怎么来的?崔党是怎么来的?太昌新政推行,又为何困难重重?商人不能科举,考卷不能糊名?难道?捂住眼睛,堵住耳朵,说太后和圣人母慈子孝,太后与圣人就真的母慈子孝了?圣人可以挖去臣的眼睛,药聋臣的耳朵,但挖不去天下人的眼睛,药不聋天下人的耳朵。”

他句句掷地有声,太后与隆兴帝也不知如何反驳,因为到底是不是母慈子孝,他们心中,比谁都要清楚。

隆兴帝气到发抖,他勉强道?:“朕与太后的母子之情?,不屑与你争论?,但你说朕是天威军一案的最大得利者,你是何用意?难不成就因为朕被卢裕民等人蒙蔽,误信奸佞,你就要把此案算到朕的头上?简直荒谬!”

隆兴帝极力否认,崔珣倒也不急,他只是道?:“圣人,当真是被蒙蔽?当真对卢裕民行径,一概不知么?”

“朕当然不知!”

崔珣从怀中,掏出?一页保存完好的白麻纸,展示于?群臣面前:“这是隆兴十?四年,九月初二的起居注,是黄门侍郎王暄,冒死从史馆取出?,里面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圣人大婚,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百姓感念圣人恩德,青州百姓,自?发前往圣雪峰,取山顶积雪,采崖边雪莲,酿得一坛雪莲酒,进贡给圣人,以贺圣人新婚之喜,圣人得到此酒,龙心大悦,饮下三杯后,微醺,说道?:‘这等美酒,可惜以后喝不到了。’”

隆兴帝的神色,渐渐变的惊惶,崔珣又道?:“圣人随口?一语,被当时起居郎记下,起居郎并未放在心上,而此事?太小?,圣人酒醒之后,也并不记得,偏偏大周起居注,即使是君王也不能观看,况且籍书浩如烟海,谨小?慎微如卢裕民,也没有关注到这记叙,因此这页记录,就一直留在史馆之中,直到最近黄门侍郎王暄奉命修史,王暄心细如发,看到此页,顿起疑虑,青州陷落,是十?一月的事?,试问圣人,如何未卜先知,得知从今以后,再?也喝不到青州美酒?”

隆兴帝脸色骤变,崔珣徐徐道?:“除非,圣人早就知晓,青州即将落入突厥之手,所以青州的圣雪峰,再?也去不了了,青州的雪莲花,再?也摘不到了,只可叹,青州百姓高高兴兴,冒着危险,心甘情?愿去登峰采莲,只为贺君父大婚,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君父,正在盘算着将他们送给突厥,盘算着让突厥铁蹄,去践踏他们的土地,屠杀他们的儿女,盘算着用他们的性命,去争夺亲政的权力,那一坛雪莲酒,何止是酒,更是青州百姓的血与泪!”

紫宸殿中,是死一样的寂静,群臣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御座上的隆兴帝,包括方才跪地哭求、为隆兴帝鸣不平的几个老臣,如今也都颤抖着嘴唇,看向?隆兴帝,隆兴帝手指都在发抖,他攥紧拳头,指甲掐入手心,锐痛之下,他蓦然清醒:“崔珣!你仅凭一页起居注,就妄图污蔑朕!呵,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能代表什么?你焉知朕不是想停了青州进贡,以免劳民伤财,所以才说的那句话?朕看你,简直是失心疯了!”

“若圣人觉得一页起居注不能代表什么,那撕下起居注的王暄呢?他被惠妃所抓,严刑拷打至死,尸首就埋在长春观外的荒林中!他死之前,在臣的手上写下‘帝杀六州’四个字,而惠妃也亲口?承认,拷打王暄,非她一人所谋,惠妃身边助纣为虐的金吾卫,更无?一不是圣人亲随,圣人若仍觉得自?己冤枉,那大可以让三司去查一查,是谁指使惠妃绑走了王暄?又是谁,指使惠妃将王暄拷打至死?假如不是圣人的话,正好还圣人一个清白。”

隆兴帝额间青筋直跳,他怒道?:“荒谬!姑且不说惠妃杀害王暄,是你一面之词,就说真是惠妃所为,那又与朕何干?朕只是见惠妃温顺,宠爱于?她,但碍于?她突厥身份,于?是忍痛将其逐出?宫去,可毕竟恩爱一场,朕将自?己的金吾卫送她防身,这又何错之有?”

“惠妃温顺?”崔珣嗤道?:“阿史那迦的确温顺,但惠妃,却和温顺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隆兴帝变色,他强装镇定?:“朕不懂你在说什么,惠妃不就是阿史那迦吗?”

崔珣轻笑:“圣人难道?不知,惠妃并非苏泰之女阿史那迦,而是尼都之女阿史那兀朵?”

隆兴帝瞠目:“朕不知……”

“但金祢曾经招供,圣人早就知晓惠妃不是阿史那迦,白纸黑字,还在察事?厅中。”崔珣摇头:“圣人句句虚言,有何意趣?”

隆兴帝完全愣住,他这才发现自?己掉入了崔珣圈套,如此一来,他之前的辩驳,就分外无?力,所以崔珣到底知道?多少?他手中,到底握有多少证据?

他已经不敢再?说一句话,因为他发现说越多,就错越多。

他瞪着崔珣,额上汗珠汨汨而下,朝臣鸦雀无?声,隆兴帝有些绝望地扫视群臣,心中甚至暗暗期盼能有一个人,来替他驳倒崔珣。

许是他的期盼起了作用,一个平日惯会溜须拍马的大臣走出?,大声呵斥崔珣:“崔珣,你一个投降突厥的卖国贼,如此污蔑君父,到底有何居心?你是不是与胡虏勾结,来乱我大周来了?”

一句话,又将矛盾转移,群臣疑虑丛生,是啊,崔珣的话,到底有什么可信度呢?他们怎么可以因为这个卖国贼,怀疑君父呢?

群臣议论?纷纷,崔珣咬了咬牙,他慢慢解开衣襟,褪去衣衫,袒露上身,累累伤痕,顿时现于?人前。

一片哗然中,崔珣一字一句道?:“我崔珣,从未投降突厥,更不会利欲熏心,勾结胡虏,做一个遗臭万年的卖国贼!”

第148章148

一双双眼睛,震惊地扫过崔珣的赤裸上身。

那?些他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狰狞疤痕,那?些代?表他所有屈辱过往的可怖刑伤,就这般被他自己,褪去衣衫,大白于天下?,众臣开始交头接耳,谁也无?法想到,向来?骄矜傲慢、心狠手辣的察事厅少卿,会?有这样一身骇人伤口。

那?些伤口,除了新添的红肿鞭伤和棍伤,更?多的,是旧伤,有烙铁烙的,有藤条抽的,而绝大部分,都是端坐朝堂的大臣们从未见过的刑具所伤,倒是有几个惯常和突厥打交道的大臣,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好像是突厥的刑具。

崔珣身上最多,是陈旧鞭伤,鞭痕长度足足一尺,每条鞭痕中间还有三个凹进去格外深的痕迹,这鞭痕,看起来?,应是突厥的驯奴鞭所伤。

突厥的驯奴鞭,是用九股生牛皮条合股制成,不去棱,中间有三?个绳结,既粗又重,鞭打到身上,绳结会?带出血肉,痛不欲生,这是突厥贵族责打犯错的奴隶用的,却为何会?出现在?崔珣身上?

崔珣耳边不断传来?窃窃私语,或震惊、或怜悯地点?评着他赤裸身体上的伤疤,他屈辱到闭上眼睛,长如鸦羽的墨睫微微颤抖,在?突厥王庭的不堪往事,再一次如潮水般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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