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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2页)

第8章真空

滑了一天雪,倒了一天时差,又在程洋家里窝了两个晚上之后,梁牧也才去找他爸。

梁建生去年年初持续腹痛,本以为是患阑尾炎,却检查出来结肠癌II期。梁牧也当时挺意外,因为比起多数他那个年龄段的人来说,爬过珠峰,练过铁三,还给各种越野跑赛事剪过旗的梁建生绝对算是身体强健。也只是意外而已。

还好发现得早,梁建生身体底子好,又用得起最先进的药,后续的治疗相当成功。秋天时,他抗癌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其间,他甚至带着自己的医生,抱着病体去四川爬了山。当时,患癌房地产大亨成功登顶四姑娘山的故事还登上了企业家杂志的封面。梁建生还特意寄了一份杂志给他的工作室,他翻了两页就扔在旁边了。

见他过来,梁建生精神很好,赶紧招呼他道:“来来,过来坐。最近工作怎么样啊?过年有什么安排?”

梁牧也就把书包放下,说:“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梁建生问他:“这次待多久?”

“两三个礼拜吧。”其实他回程票都还没买,只不过不想给梁建生太多期望,到时候把他安排来安排去的。

听他这么说,梁建生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我听你妈说,你给速迈攀登拍了国内落地的广告?去密云?“也许是过去一年的这一场健康危机给他敲了警钟,梁建生仿佛良心发现,从韩知夏那边打听了几次他大儿子梁牧也的近况。

梁牧也点点头,没否认。

梁建生来了兴致:“你又重新攀岩了啊,我就说你有天肯定会回来。”

梁牧也赶紧抬起手,说:“那就是个广告,我老板的朋友找的,时间又紧急,所以给他们拍了。”

梁建生也听得出他意思,看起来有些失望,便说:“这都两三年了,你那么有天赋,以前拍了那么多东西,现在也该……”

“回不去了,以前是以前。”梁牧也打断他说。

“拍照不得在岩壁上拍?那也算。器械攀登,也算攀登。”梁建生居然掰扯起来语义。他自己也算拿钱堆出来的半个户外专家,对登山攀岩都算了解。

梁牧也看着他咬文嚼字,只觉得好笑。“如果这么想能让您心里舒坦的话,就这么想好了。”

可他自己心里清楚。攀岩过程中最考验心跳的,不过是挂入快挂那前几秒。曾经他也会做先锋,做那第一个红点*的人。他看到在陡峭的冰壁,精英选手们仅凭冰爪的支点,竭力向上攀爬,找到最佳的固定点凿入冰镐挂上绳,这一刻他手心都会痒。

可上礼拜那次拍摄,他全程手持相机,在心里在考虑拍摄的角度,计算剩余绳索的长度,唯一感觉不到的,就是那种曾经推着他想要跃跃欲试的紧张。

“不就是……”梁建生开了口,但也没太挑明,“这一路来,总会有得有失。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不是跌倒不跌倒的事,我觉得挺没意义的。”

梁建生皱了皱眉:“你才多大,经历过什么。”

梁牧也当然不太爱听,就直接说:“我经历的,您也经历了。”

他就等着梁建生说出梁熠川的名字。可对面的人眼光躲闪,终还是换了话题。

在熠川出事之前,梁牧也已经五年没跟梁建生说过一句话。

他其实也不算是完全自由发展选择的职业。梁建生小时候也有个体育梦,喜欢极限运动,登山、滑雪、攀岩、跳伞,样样都玩。挣钱已经没法给他带来什么成就感了,他想要更高级别的刺激。梁牧也自打记事起,就被父亲带去滑雪,爬山,跑步甚至冲浪。

他十五岁那一年,梁建生收拾储藏室,折腾出了一套当时玩票的摄影器材。梁牧也一整个夏天都窝在那个屋子里,上网、查书籍,带着梁建生玩儿剩下的相机出去拍照。不过三年时间,他就已经拍了许多可圈可点的照片,发到BBS上,也总能引起强烈的反响。

梁牧也上大学的时候,梁建生在他笔记本电脑上找到他拍的钟彦云无保护徒手攀登密云第一冰瀑的片子。他第一反应是,太危险了。当时,他把梁牧也叫到屋子里,骂了他一顿,说别跟着别人玩儿命,别到时候把自己也玩儿进去。

可骂完了,他把样片拷走,给自己认识的一个制片公司发了过去。于是,还在上大二的梁牧也在第一部有关攀登的迷你纪录片的背后,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影片颇受圈内人好评,还在第一届北京山地户外电影节上拿了个新人奖。

片子叫《人生如山》,那时刚满二十岁的梁牧也觉得很酷。

纪录片上映之后那个夏天,他和朋友出门玩回来,突然召集了全家人,当着他们的面出柜,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女生。韩知夏从小在演艺圈混迹,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地接受了。梁建生则盛怒。愤怒过后,还责备梁牧也为什么要当着他弟弟的面说这件事。

这之后不久,梁建生就彻底去国外做生意了,又频繁把梁熠川带走,说是带他去国外更好的场地训练。可真正原因,韩知夏和梁牧也都知道,大概不止于此。

梁熠川出事以后,他也是第一次发现,韩知夏和梁建生处理这件事的方式迥然不同。韩知夏的方式是外露的情绪表达,她会流泪和宣泄,而梁建生则是恰恰相反。梁牧也再次看见他,便是几个月后,在某个酒局上。梁建生和大学校友正谈笑风生。他满面红光,生意照谈,丝毫不像是几个月前刚经历生离死别的人。

16年春节,梁牧也出差之余,又和他在香港匆匆见了一面,吃了一顿饭。整整两个小时,梁建生谈天说地,讲自己去澳洲海钓,还重拾铁三的训练,可他就是只字不提梁熠川的名字。那三个字好像被打上了封印。

丧子之痛,对于梁建生来说更像是一种真空地带,没有情感,没有表述,无声也无风。不可言说的庞然巨物在滞涩的空气中膨胀,可那时候,梁牧也还没有勇气戳破。他自己也没完全走出来,只好陪他演一出团圆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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