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日来我家中时,我险些不敢认她!”
“她旧事重提,我原没有答应,直到我听说她前几日才大病一场,知道她得的是疯病,她带回京里的女儿又是打小体弱,我实在忍不了。”
“我自己就有女儿,早产的,一出生就难带,把她拉扯长大我吃了很多苦,体会了太多难处,哪怕我心甘情愿为她付出,苦也依旧是苦。”
“我如何能不心疼姑夫人?她远在蜀地,与婆家处不好,十几年生不出一个儿子,还要为了个体弱多病、被大夫说随时可能夭折的女儿咬牙坚持,与丈夫、婆母据理力争。”
“要不是这样,她能得疯病?”
“侯爷是男人,您不懂,我是女人,我是一个母亲,我懂,我感同身受!”
“所以我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当年若是应了她、当她的姨娘,在这个府里她就不是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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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决意远嫁她时,家里无人帮她说话,我即便人微言轻、我也会竭尽全力阻拦,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嫁得那么远!”
“与继母有矛盾,父亲、胞弟又向着继母,我一想到她当年处境、我心里滴血,我真心疼她,她当时破罐子破摔、心灰意冷应下远嫁,但要是我帮她呢?哪怕就我一个人,我告诉她我舍不得她,她是不是就会反抗?结果是不是就不同了?”
“我如今答应她进侯府,不是想做妾,也不是为了跃龙门,更不是为了与侯夫人别苗头,我就是为了姑夫人。”
“我当年没有呵护她,现在说什么也想安慰她。她母亲走得太早了,她体会过母爱、又有缺失,表姑娘是她母爱的宣泄,而她自己想振作起来,也得有人如母亲般向着她。”
“我是只比她大了八九岁,但只要她愿意认我这个姨娘,我就好好待她。”
长长一串话,俱是这几日间预备好的说辞。
话虽假,情却在一遍一遍的斟酌准备间复杂真切起来,此时全部说完,柳娘子甚至红了眼眶。
哪里会理解不了、体会不了呢?
想想自己,她被王庆虎那混蛋做局、镖局易手,想到客死异乡的父亲和临走前不舍又牵挂的母亲时,满心满肺的悲愤与不甘,却又只能把断牙和着血吞下的憋屈。
想想久娘,若是她的久娘远嫁,被婆家磋磨得了疯,她哪怕不要命了也要拔刀杀上门去。
这些感受、移情混在心头,且不说恨不恨侯夫人,柳娘子先想抱着陆念哭一场。
她坐在桌边抬手不住抹泪,另一头,迟迟未言的定西侯闷得抹了一把脸。
刚刚,不是他打断不了柳娘子的肺腑之言,而是几次想开口、最后都忍住了。
自阿念病后,定西侯自认是后悔的。
前次被阿薇劈头盖脑一顿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得他心口好大一窟窿。
之后一碗红油抄手,把他没有愈合的心口又猛地扒拉开,辣油滋啦着往里灌,痛得人头皮麻。
阿念是恨,阿薇是怨,两种情绪往他身上来,积压在他的身体里。
柳娘子的话却是不同。
这是悔,明明白白平铺直叙的悔,钝刀子割肉,一刀又一刀,割开了他的皮肉,让他心中的悔如东去江水,与恨和怨一起,全泄了出来。
这一刻,后悔之情满溢。
阿念不是不接受他续弦,甚至能坦然让他纳妾,她也会接受除了白氏以外的“母亲”的关爱,她就是不喜欢岑氏而已。
阿骏当时太小了,对白氏印象浅,很容易接纳岑氏,但阿念不是,阿念有自己的想法。
阿念一口咬定岑氏害死白氏,那是阿念不对,但归根结底,是阿念不想要岑氏,才会说岑氏坏话。
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没有为女儿挑选一位合她心意的继母。
岑氏固然努力了,但人与人讲缘分,阿念和岑氏没缘分,不能全怪阿念。
如果不是对他和阿骏彻底失望了,阿念那么激烈做作的性子,如何会应下远嫁?
没有嫁去蜀地,又怎么会被余家害成现在这样!
柳娘子说他是男人他不懂,定西侯下意识想要反驳,可他又没那个脸来反驳……
他要真的懂阿念,事情好像也不会变成这样。
话说到这份上,定西侯看向垂泪的柳娘子,他怎么可能再说出让柳娘子搬出府去的话?
人家就是来给阿念当娘的,不是给他做小的。
他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老头子一个,难道还要自以为是说什么“离我远一点”?
再厚的树皮都得裂,何况脸皮。
定西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拿起酒盏一口饮了。
日常喝惯的酒水,这一口却辣得很。
定西侯不由想到了那碗抄手,想到阿薇说的一桌子原汁原味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