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能从裴然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我觉得嘲讽和欣赏的意味几乎可以参半。
不过不等我再追根究底,耳机另一头裴然疑惑的声音已是先一步传了过来:“转头看你左手边的路牌,上面是不是写着“南桑”一类的字眼?”
闻言我立刻去看,就见绿底白字的金属牌上写了一串地名。
我从上到下扫了一圈,从倒数第三行发现了裴然所说的地方:“上面的确有个南桑西街,不过……”
我略微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又道:“不过那后面贴了个纸条,看那意思应该是此路正在施工,让人绕行。但我看那个方向是通向县城外,应该就是我们几个来的那条路,我回民宿恰好能路过那个路口。”
裴然听我说了一长串,立刻就意识到我在打什么注意,从视频另一头凉凉的说:“这回你要是再表演意外坠楼,可没人来得及拉住你!”
我当然听得出他是在内涵我,当时我为了去取程偌依留下的纸条,脑袋一热险些着了对方的道,从年久失修的护栏边“意外”坠楼。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我觉得现实就算再不济也不会比梦境更危险。
而我正想着托词,裴然那边却是突然不说话了。
我纳闷的转过手机看屏幕,就见他的界面已然切成了黑屏。
我知道这是有电话冲进来了,见状赶忙说:“你先忙你的吧,我就是顺路去看一眼,不用担心。”
说完我也不等他反应,眼疾手快的切断了视频。
南桑西街距离我们落脚的民宿也就百十米的距离,我一路溜达过去,就见路口果然挡着一块巨大的警示标,上面写着“内部施工中,请绕行”。
但标识上虽然是这么写,但我侧头看了一眼,南桑西街只是主干道封闭,人行道这边还是留了一条可供人穿行的小路。
此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南桑西街虽然封闭施工,但仍有不少人图省事打这里穿行过去。
来来往往的过客多数都穿着很居家的衣服,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看那样子应该是从附近的市集上买的食材。
这帮人的年龄层次跨度很广,有抱孩子的妇女,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
乍看起来,他们与我平素早高峰时遇到的人群没有任何不同。
我心里略微盘算了一下,觉得既然能有居民往来穿梭,那就说明这附近还不算绝对的灰色地带。
这样想着我就迈开步子跟在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后,同她一起走入了那条仅存的人行道。
中年妇女拎着一兜青菜走在前面,因为道路太窄又坑洼不平,所以她走的很小心。中途有好几次,我都觉得那紧绷的塑料袋要不堪重负的崩裂。
但我预想中的情节没能发生,很快我就跟在女人身后走到了南桑西街的中端。
也许是受道路施工的影响,也许又是因为这条街本就不算景气,我一路走过来并没有看见几家像样的店铺。
很多沿街的招牌都已是年久失修,在烈烈的风中发出吱扭吱扭的悲鸣。
裴然在梦境中没有看清梦主人去的小巷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这么一个大致的位置。
我顺着南桑西街一路往东,中途倒也路过了几条窄巷,看上去灰扑扑的破败不堪,有几分像是裴然所说的地方。
不过那些小道看上去无人问津多时,两边堆放着无数杂物默默的积灰,废旧的老式自行车与三轮车几乎把整条道塞满,不插上翅膀很难穿越过去。
面对迷阵一样的小巷,我下意识的想要知难而退,但好奇心却拦住了我折返回民宿的脚步。
我在南桑西街上兜兜转转,最终竟然真的被我撞见了一条勉强算是整洁,能供人迂回前进的低矮小巷。
之所以用“低矮”来形容,并不是说这条巷子是封闭的结构。而是因为左右边两边的居民楼都没有阳台,各家各户的晾洗衣物、床单被罩,甚至内衣内裤就这么大刺刺的用晾衣绳吊在窗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穿堂风刮过,一众花花绿绿的布制品迎风招展。
我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但横竖没有其他路供我探究,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打这条“晾衣巷”而过。
与其他小路差不多,这条窄巷内也没有行人。除了内衣裤有可能从天而降外,这边的路面上没有太多的障碍物,走起来不算费劲。
我缓步穿行其中,透过密密麻麻的衣物,我勉强能看到附近住家临窗的装潢。
与蓉林县整体偏中南亚的高调建筑风格不同,这边人家的内装都传统,没有花花绿绿的粉饰,窗帘和墙壁都是中规中矩的颜色。
我打眼扫了几家,至多看到了几台老式的风扇吊在天花板上,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突出的摆设。
而这边也不像望京市那么注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隐私,两边住户的窗户虽然挨的极近。但却没人在窗口修防盗网,甚至还很不见外的用晾衣绳在两家之间搭成了桥梁。
在望京市生活久了,我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混居模式,看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自在的收回了视线。
不过虽然只是大体打量了一番,我还是注意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根据我的目测,我左右两边的建筑物都属于老式矮层居民楼,拢共五层高的楼身,单层却是拥有着多达数十扇窗户。
而且,他们窗与窗之间的距离极近,我觉得以成年人的体格,可能扒着窗沿很轻松的就能窥见邻居家内的模样。
这样高密度的住宅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多见了,如果出现一般就意味着一个很尴尬的事实。
每个城镇都不可避免的有一片难以改造的老城区,它们和整座城格格不入,时间在这些地方几乎停滞在了八九十年代。
这里面的住户大多挣扎在温饱线上,他们被时代抛弃,更是与外界的繁华相隔绝,过着我们这些人永远无法理解的暗淡生活。
我并非没去过棚户区与城中村,可南桑西街给我的感受却是与这些城市改革中的“老大难”不同。
这里虽然破败,居住密度看上去也高的离谱,但我偏偏看不到与头顶上琳琅满目的衣物相匹配的居民数。
按理说,这么多随风翻飞的晾洗衣物,这里的住户即便没有百十户也得七八十。
但现实中我放眼望去,所有的窗口都是安安静静,不存在所谓的生活噪音。
寻常的声响诸如喧闹声、交谈声、再或者电视与收音机的聒噪音效,在这里都几不可闻。
整条小巷非常安静,屏息凝神间我除了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耳朵里能捕捉的信息也就只剩了晾晒衣物被吹起时的猎猎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