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裴然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傅文轩花了足足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究竟允诺了什么。
但裴然的话已出口,韩甜母亲闻言立刻走到了女儿的身边,胡乱拽下了体感贴片,对着女儿急急道:“走!我们回家!”
韩甜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显然女警官最后的那个问题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以至于现在她还有些恍惚。
她被自己的的母亲慌乱的推着走向门口,全程没有说一句话。而女警官虽然是本场测谎的主试,见被试人员自顾自的离场,她却很低调的保持着沉默,只是扭头略感困惑的看向了身旁的裴然。
因为失踪案的缘故,我一直避免和望京市警察直接打交道。所以对于裴然现在在警队内的话语权,我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
但见女警听之任之的模样,想来这些年裴大佬依旧在这个群体里作威作福。
而事实上,哪怕当事人已经被推出了测谎室的大门,傅文轩也只是撇了撇嘴,即没有反驳也没有制止,似乎他也认可了这样的结局。
但是,在一片很遗憾的叹息声中,我却是注意到裴然并没有起身。
他只是看向了中年妇人的背影,在韩甜的身形被推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他才忽然开口:“韩甜涉嫌违法浏览深层网络的事情是事实,警方也已调取了浏览记录,随后会按照流程对她做出处罚。所以,对于她的测谎可以到此为止。但是,李女士你可能还需要再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韩甜的母亲名叫李慧,她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叫住,闻声脚下步子一顿,疑惑的转回了头来。
但裴然却是向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而那个位置竟然就是韩甜刚才接受测谎的受试者专席。
傅文轩也看到了这一幕,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向我,愣愣的问:“你家教授这是什么操作?”
我挑了挑眉,有些无奈的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骚操作呗!”
其实从测谎基调突然变得极具指向性的那一刻,我就大致猜到了会是眼前的结局。
裴然虽然不怎么在意他人的目光,但作为本次测谎的主要负责人,至少会在场面上应付一下,不至于像今天表现的这么事不关己。
很显然,他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就没把韩甜设置成突破口。
他让女警官提出的问题都是最基础的,至于能不能测出理想的结果,对他来说可能都不怎么重要。
他一直在等变数的发生,甚至为了促成这一变数,他故意设置了重复性的问题,一遍一遍的强调着案情本身。
这样的循环发问,不仅能刺激到当事人,还能对当事人的母亲施加很强的心理暗示,让她觉得警方对她女儿已是充满了怀疑。
如果她们二人心里都埋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在女警连珠炮一般的逼问下,其中一个肯定会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李慧在问题逐渐变得苛刻时,终于压抑不住情绪打断了测谎,而这样的横插一杠却不偏不倚正合了裴然的心意。
但是李慧本人也许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她皱眉看着裴然,似乎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拒绝这一要求。
可裴大尾巴狼哪会给她这种机会?
他见李慧面露迟疑立刻就说:“警方允许你陪同已是很大的通融,但你却强行打断了测谎的流程,这一行为涉嫌阻碍执行公务罪,按照规定可以对你进行拘留、罚款处罚。不过,考虑到你受测者的家属身份,我们需要判断你的行为是关心则乱的无意,还是有意隐瞒案情的妨碍执法,以此来决定对你的处罚标准。”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从哪个角度听,你都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句赤裸裸的威胁。
我就说为什么测谎还让家属坐一旁,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而李慧哪能料想到这等套路?瞬间傻了眼,她瞪着裴然看了一会,顿时不敢再大放阙词,同时气势也弱了下来。
她拍了拍韩甜的肩膀,示意她先去外面等着,随后就返身回到了测谎室内。
她下意识的想坐到自己刚才的旁听席,但裴然却很明确的指了指屋子正中的测试位,同时转头对女警官说:“帮她带好贴片。”
女警官点了点头,一边调试机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出了一个在场众人都很关心的问题:“裴教授,这场测试不在设定之内,我也没有收到与之相关的资料,所以我们是要沿用刚才的那一版问题吗?”
裴然闻言随手合上了摊开在眼前的卷宗,说:“不用,这一场你做记录就可以了,我来主试。”
这句话一出,我感觉傅文轩的眼睛又开始刷刷的放光,而测谎室内李慧的脸色却瞬间变的很苍白。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发现,裴然是这一屋子人里最不是善茬的那一位的,但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她看向裴然的目光明显夹杂了畏惧,和看那位铁面无情的女警时完全不一样。
女警官动作很麻利,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就已是稳稳当当的把李慧安置在了坐席上。
她转回记录桌,对着裴然点了点头,示意设备测试完毕,可以开始提问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裴然看着神色明显有些凝重的李慧没有立即开口,反是随手捏起了桌上的钢笔,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指尖轻转。
看他那样子像是在思考着要怎么开口发问,但仔细一品,你又会觉得,他似乎只是在观察你的反应。
李慧紧张的看着他,但他却是缓缓将目光转向了监测屏。
在那里李慧的各项生理指标都在一惊一乍般的起起落落,单是看那过山车轨道一样蜿蜒的折线就能知道,这位中年妇女此刻的心境应该特别复杂。
而由于裴然突然的沉默,整间测谎室一时间只剩了电脑主机的声音,静谧的有些诡异。
傅文轩和我一同站在单向玻璃前,面对测谎室内紧绷的氛围,他啧了一声,说:“有的时候看着这位大佬,我都会不自觉的庆幸自己没站到他的对立面。这家伙太擅长心理施压了,即便只是旁观,都会让人觉得很压抑,就是那种被揪住命运后颈皮的无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