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看起来又没有那般情愿,在自己的记忆里,后面就很难看到薛珩真正开怀的样子了。
李融为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再要论下去,他该是李子衢,又或者是沈自行了。
薛珩醉与不醉,都跟现世的李融没有什么关系,最起码,本来就应该毫无联系的。
毕竟他们之间隔了千年之久,如果不是这次实验,他不会如此清楚薛珩都经历过什么,薛珩也不会此时此刻就坐在他的面前。
好荒唐的一件事,他后知后觉出来。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可以选了,他不能再在那里待上半年了。
李融很清楚再待在那里的后果,原本是违背人权的药剂可以变成自己崩溃时求之不得的解药,原本早该成功的实验一拖再拖。
自己没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事情,他们也并不想告诉自己所有的事情,哪怕连带薛珩,都和他们一样。
又好像不一样,他还是犹豫着,任由薛珩带他到研究中心安排好的住处去。
在他的印象里,薛珩不会食言。他说要一起去看看曾经到过的地方,这半年之间总不会出什么其他的乱子。
李融放松下紧绷的肌肉,从轮椅上挪到床上去。在陌生的房间里反而安定下来,他躺在崭新的被褥里回忆着今天听到的话。
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他也懒得关掉有些晃眼的吊灯。薛珩此刻应该正在研究着屋子里的小东西,对他来说,这里的装饰和生活用品只会更陌生吧。
即使是薛珩,也避免不了发出些响动。李融酝酿出来了一些困意,却不觉得那些动静会吵到自己。
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异常平稳,甚至在脑海里产生了一些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念头——只要薛珩还在,他就能一直犹豫下去,那些苦痛就可以被这样的安宁隔绝开来。
那些苦痛碰不到他,他可以不用非要亲口说出一个结果,可以选择走不出去。
一辈子待在原处,也未尝不可。
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们都不再提及关于任何关于实验或者研究中心的话题。通常都是李融为薛珩介绍现世的科技,薛珩会讲起那些已经遗失的典籍话本。
他们并没有在长安待太久,一是长安实在容易勾起不那么轻松的回忆,无论是有关后商还是有关实验的。
二是看到长安如今的光景,又难免想起千年前长街上的熙攘。草木都不知换了多少,千年之间就连地下的陵墓也多了一层又一层。现今的长安似乎没有那时的繁华,但隐约在某一刻,又好像跟千年之前的长安城分别不大。
北风吹得越来越凛冽,经过两三周休养和复健,李融倒是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他并不太在意有时候走得久了,腿上仍旧生发出来的疼痛。
只是不愿意让薛珩继续推着轮椅,即使自己回头就能看到他,他还是想站起来,同薛珩一起走走。
薛珩其实学得很快,现在已经不用他每次都讲那么多东西了。他原本以为薛珩会对那些感兴趣,没有料到他现在更像是加冠之前的性子。
无欲无求,仿佛下一刻就会回到山林中去。他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从长安到陇西于现在只需要几个小时。
挺拔的杨树落下泛黄的叶,千年之后,北地也不是遍地风沙的样子了。
连绵的山还留在目光所及的远处,上面是星点的白,落着经年累积的雪。大多凝成了冰,覆着一层又一层的新雪。
薛珩有些不太能适应高速的交通工具,时不时就会按着眉心缓解头晕。李融摊开掌心从白瓶里倒出几粒晕车药,嘱咐他就着温水服下。
见薛珩吃完了药,他才又转头去看窗外,连什么时候薛珩靠在了自己肩头都没有察觉。
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时,薛珩已经闭紧了眼。李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抬起可以活动的那只手,虚描着薛珩的面容。
在他的记忆里,虽然总能见到薛珩,却很少能有仔细端详他的时候。现在这样的场景,远比他记忆中的还要近。
睁开眼的薛珩总是笑着的,闭上眼却有几分清冷的意味。眉眼皆如巧匠雕出来的玉那般,微长的黑发堪堪过了眉心,再往下是浅淡的唇。
平心而论,薛珩就是他见过的很好看的人,再加上那对眸子,若是一生顺遂,怕是每次谈笑论道都能惊起宴中鸿。
陇西的荒地被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取代,再不济也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村落。有些人家在秋冬还会燃起炊烟,由着风一吹,飘在天边变成浅灰色的云。
不过北风吹起的时候,那股刺骨的寒凉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在现实里,李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们按着研究中心安排好的地方,在陇西的小城里住下来。虽然已经不再需要轮椅,每日的复健还是要继续。
日落得越来越早,他们唯一一次再往西走便是去马场之中。
说是跑马,李融是完全不会的,原本也以为自己不过是陪着薛珩来。
只不过看到他翻身上马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李融从记忆中好像抓住了北地的风,仿佛坐在马背上握住缰绳,四周就都变成了路。
西风夹杂着沙砾刮进眼睛里,他坐下来用纸巾将眼睛擦出血丝才缓解了那股涩意。
李融仍旧往远处望着,直到已经看不见薛珩的身影。
如果没有这次实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去读千年之前的事情,怕是匆匆翻过那一页,要是刚好有什么事让他暂停了阅读,才会夹进纸片为正读到的地方做个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