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见她笑起来,也顾不上其他,落座在她对面便去瞅沈婠端过来的羹汤,飘起来的热气混着熟悉的香味,“所以阿姐来的正是时候,”他仔细闻了闻,绽开笑和沈婠对视上。
“阿姐怎么知道我想吃阿姐做的饭,莫不是半夜偷偷去了我梦里?”沈婠本来只是想来看一遍他,倒是真被沈逸逗笑,掩袖笑得发颤。
“先去好好洗漱吧,一股子酒气,”她抬指用瓷勺搅着刚煮好的羹汤保持风味,“我和热汤都只等你半刻钟。”
沈逸低头去系上襟带,来不及去唤下人。自己对着铜镜举起发带比划了半天,才勉强将散发束起来,直到打湿了半边袖子才坐回去。“让阿姐久等了。”
沈婠将碗递到他面前,看他吃下之后继续劝着,“慢点吃,慢点吃——庖厨内还剩半碗,都是你的。”
却是不知沈逸也在看着自己,视线扫过她泛红的眼尾,看进她红妆下掩藏着的些许憔悴,又匆忙低头扒着碗中的羹汤,暖着久未进食的脾胃。
他低头去想,阿姐一定知道了。也是,阿娘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霍府了,昨天去而又返,沈婠怎么会猜不出呢。
沈婠没有提这些事,那么他就不能在沈婠面前主动去提这些事。门外的雨被风吹斜,晕湿窗纸透着凉意。
他放慢了动作,用勺子舀了一下又一下,慢慢送入口中。他没有说话,沈婠也没有,都只是静坐着,享受着秋雨送凉,也享受着其中温情。
谁都没有再细想,这怕是最后一次了。谁都不愿去再想,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
沈逸最终还是喝完了那碗羹汤,把瓷制的勺放进空碗中,准备起身亲自去庖厨拿剩下的半碗,“阿姐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沈婠轻应了一声,坐在桌前等着,候着沈逸再过来。
说是半碗,沈逸很快就又吃尽了。空碗就被晾在桌面上,沈逸看向自己阿姐,意图像刚才那样逗笑她,在脑海中搜刮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什么。
沈婠主动打破了此刻的沉寂,站起身推开了门,伸出手接着下落的雨,袖口同样沾了水痕。“雨下大了,送我回房吧。”沈逸一时没听清这话的意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直到沈婠重复了一遍,才找出房中的油纸伞。
他撑起伞送沈婠穿过庭院,回到她自己的闺房中。密密麻麻的水穿过泛黄的叶片,却也有几分曲调已成的闲情溢出来。
沈逸倾斜了伞面,生怕雨水沾到沈婠身上,自己被淋湿了半身却毫不在意。沈婠侧目瞧过几眼,头一回没有去拦他。
“今日一过,还剩三日。明日一过,还剩两日。再过一日,就只剩一日。”她轻念着在心中算了无数遍的时间,“阿姐……”,没让沈逸成功打断她,“只是进宫而已,指不定到时候有机会,你阿姐也能亲手摸一摸凤钗。”
那是她从猜到消息之后就开始计算的时间,那么多人为她奔走,她也明白人事已尽。“不准驳我,让你阿姐多想一想。”
沈逸应着声,替她继续撑着伞,任由一侧肩膀接着滴落的水珠,编成无形的网逼他克制,听沈婠把话说完。
“最多等到明年,等你加冠的时候,陛下也该放我出来省亲。”她想到盛典的样子,又实在想不到站在自己旁边的阿弟马上就要及冠了,“还不知道你会选什么字呢,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叹息传染其他人,笑得甚至比以往更开怀一点,遥想着那时的场景,“可不能在大典上出笑话,阿姐到时候会一直盯着你的。”
“以后再有人叫小侯爷,那才是名正言顺。”他们已经穿过了庭院,继续往前走着。
“多笑一笑,阿姐还等着你骑马送我呢,这几天刚好试试新衣,听说是阿娘订了许久的江南织锦,前几日才刚到送到府中。”沈婠打开了房门,瞧见沈逸半边湿透的身子,真切地笑出。
“今日就再见吧,阿姐不扰你睡觉了,记得明日换件衣裳。要是被阿娘看见了,怕不是又要挨训了。”
沈逸见她关好了房门,才拿正了伞,站得稍远一些,望着这扇门。他能听懂沈婠话中的意思,这几日也将顺着他的阿姐,将那些伤怀抛到身后去。
然后所有人都将在这些时日,祝贺他的阿姐,能走一遍宫中的长阶,按照她的心意,伸手去摸一摸纯金打的凤钗,碰一碰璧玉刻成的玺。
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愿,那几天绝食的日子只是笑谈,上不得台面。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愿意与不愿意,都不再能从他们口中由自己说出来。只有圣恩浩荡,门楣生辉,完成这一次盛大的嫁礼。
第四日,沈逸依旧没有睡安稳,又不肯再喝酒,只是站在自己的窗边,望着停下的雨,也望着沈婠房中未曾熄灭的油灯,摇曳着,风一吹就几乎要折断了。
第三日,沈骞请了几位同僚来府中议事,霍氏和沈婠在不断挑着新衣——都是给沈婠挑的。那位一道圣旨颁下,真正落到沈婠自己手里的无非是些簪环,剩下就只有一个不高不低的名分。
沈逸愿意陪着两位女眷挑挑拣拣,瞧着她们有意挑些颜色艳丽的,专门在一旁看着,夸折沈婠。
沈婠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无论沈逸和霍氏说什么,都一一应下。
第二日,沈逸还是没能睡太久,从噩梦中被惊醒。睁开眼的时候只感受到自己除了一身冷汗,转眼就忘了这晚自己梦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