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响而过却无人应声,李融也知晓大儒偶出门讲学,只当是择时未佳,吩咐苏肆可以歇过。自己则背过束脩依旧立在门前等候,秋风入夜泛起阵阵寒意。虽有公子吩咐,但苏肆依旧和人一起站在阶上候人归来。
天上的弯月接替过斜阳从西而出,山上深林窸窣有野兽嚎鸣。李融就这般静立着,堪忍过白日登山的疲倦。夜深霜重,寒意反而让他更清醒一些。他静思着以往所听之道,有君子必诚其意,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之慎独;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天地峻德;亦有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所以万物作而弗始,功成而不居。[1]
大道纷杂,从君子至圣人,从圣人至天地,他不通晓其中义理,寒窗数年也不过克己复礼为纲,所行少偏倚。为官为政则更与阿父所殷望相悖,天大地大,即使及冠之后,他也并未能自己论断其中利害,不知如何修身为本,兼有齐家而教众,教众而治国,治国而取天下。
他这样静立着,月明而星稀,余下飘在风中的星点灯火照出光影。直等到山静林空,苏肆有些站不住,薄袍挡不住夜深的凉意。“公子不如先让我点火休息下,老先生指不定是去哪里讲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融只应下半句,“夜深入寒,你先点火静坐片刻,我所探之言,那位先生最晚明日便归,既是拜师,多候些时辰并无关系。”苏肆自顾听了半句,捡过周围的落叶枯枝在离李融的近处用火石点燃了火堆。火势微小好在终于有了些暖意,苏肆自己坐在地上方便拾草添火,陪着自家公子等待。
日月交叉升落,山边亮了曦光。李融草草吃过干粮果腹继续立在门前等待,苏肆熄灭了火堆准备去附近人家买些水重新装满水壶。他起了身去叩响周围人家的柴门,直走到快要看不见李融的小屋处才有主人家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小童,苏肆取下行囊数了几枚铜钱给孩童,问他能不能煮些水装水壶。小童咿咿呀呀地说了个好字,跑去不知道跟家里的谁讲了话。苏肆就在门外等候着,一位不知是小童的阿爹还是阿爷的人带着装满的水壶递过来。“公子从何处来,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苏肆愣了一下,整日跟着李融公子公子地叫,轮到自己被这样称呼却是头一次,连忙摆手说不是,而后答道,“我就是个小书童,称不上公子。阿伯可知道那边住的老先生何时回来,或者是几日前出去的?”
老伯顺着苏肆的话回忆起,复而摇了摇头,“我们也是避祸来此,至于周围的人家也并无认全过,大多数都已经荒废。”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要说认识,先前娃儿同那边的老大哥借过烛火,平日里也不见有人往来,后生是不是找错地方迷了路?”
苏肆又从怀里摸了几枚铜钱给老伯,推拒间还是让对方收下了当作道谢,解释过自己不是迷了路也就准备往回去。
李融依旧静立在未开的门前,只是偶尔打开苏肆带回来的水壶饮水解渴继续等待着。隐居于此的老先生还没有归来,李融等过一夜,又同样等过这一日。他在安静无人的站立里沉思前事,去回忆江南的安宁和徐州的底蕴,去回忆自己对为官为政之道的未解,这种未解还是同以往一样,找不出来何为头绪,只有不断默诵过典籍想去寻得那抹似有若无的感觉,却又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
落日隐在云层中,近处的林被霞光尽数染上绯色。李融盘坐在地听苏肆不断计算着干粮的余量用了一点饭食,今日还是无人归来。他用白帕擦干指尖继续背过束脩站在阶前,偶有困顿也只是阖眸浅眠一会儿,所幸总有清风过身,吹来北地秋日的寒意不至于让他怠懒下去。
苏肆照旧去点了火堆,弯腰清理过周围结在地上的白霜。至于读书之事,虽是挂了书童的名号不过他自己更爱做些奴仆该做的费力之事,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看懂账本已经足够他讨生了。他将被润湿的枯叶拿出来,折过山脚下的枯枝添进火堆里,肉眼可见燃着的火苗旺一些才停下动作坐在火堆旁。
久居水乡的身体吃不消北地的寒风,月比昨日要圆上一半,再有日便能称得上是一盘圆月。李融掩袖咽下咳嗽的声音,胸前起伏着不断平复呼吸。星点在夜空中,薄云随风飘动至远处连绵的山边。
苏肆听见了这番响动,起身意图劝李融坐下休息一会儿。他伸手要取下李融身上背着的束脩,“公子站了许久,也该歇一歇吧。老先生云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公子要是再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李融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扶过他的肩算借力一瞬缓和了自己方才差点踉跄。“我并无大碍,你休息便是,若是候到人,回程之时也需要你多出些力了。”
苏肆借着火光看清自家公子眼下的乌青既是担忧也仍带了几分不解,“附近也没什么人家,老先生说不定何日才能回来,公子就要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李融顿了一时,询问过水粮,“干粮还够你我二人撑几日?”苏肆挠头计算过二人消耗,“算上回城的路,公子最多再站到明日。”
李融闭眼一瞬想过这几日一路走来的疲惫和久站的僵硬来,此时的等待更像是一种心性的磨砺,虽没有穷且益坚这般果决,他也与自己在此地较着力,即使现在仍旧说不清所较力的是何物,或许是为官为政和为己之道的辨析,也或许是有成与未成的纠缠,他开了口,“最晚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