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敲拍声打断了李融的思绪,他认出那较急促的样子尽是苏肆作风,清嗓缓了句微弱的“请进”,不知自己这书童能否听清。
果然苏肆趋步进门,身后跟着背药箱的大夫。李融任由苏肆念叨过自己不爱惜身体,一笑而过伸手由着大夫搭脉。苏肆又多给他身上披了件外袍来,李融才觉出静坐这片刻多少也有凉意重袭,他看过大夫诊脉完后写的药方,上面几味均是常见药材,果真对方也只说了是风邪入体,熬药按时煎服即可。
李融让苏肆多付了一倍诊金送大夫出门,他用手拿起未干的药方才真正散了之前愁绪。风寒之症就用不上多日卧床,家中和阿娘那里也有法交待过去,这两日行程延误也不算碍事。
李融由着返还回来的苏肆伺候自己重新卧床歇息,趁着苏肆准备去抓药的时候忙问过现在何处。
“公子真是烧糊涂了,昨天夜里便已经到姑苏了。要是公子照顾好身体,这两日赶路怕是离金陵也不远了。”李融由着苏肆继续念叨着自己,翻身缄默无言算逃避交流。苏肆自说自话记着方才老大夫的嘱咐去药铺里抓药了。
李融这才觉得耳边清静下来,苏肆就这点不好,性子急忙又过分担心,回头还是要多讲杞人忧天等故事来提点提点他才好。他无声地叹口气放松下来,平躺过盯着床边幔布,瞧着做工的确比庐州客栈中得要精致大气一些,已经到了姑苏么。他暗自懊恼过夜中风寒,今日也算睡过去整整一天,片刻之后苏肆要是抓药回来必然拦着自己出门。
姑苏红枫,江边渔火错过一日便觉得可惜万分。他才伸手将外袍拉至胸前加盖严实,风寒服药不过杯水车薪,通常睡上一场觉捂得浑身发汗便算将病气过去了一大半。李融觉得自己没有方才那番昏沉之感了,好似能听到街边声音。行人往来憧憧,更声响起,难得的凉风吹过窗纸让灯影摇曳。
李融偏头看向外面,隔着窗纸和阁楼也能想象出长街热闹,小童跑过惹得人群侧目,小贩叫喊不断并有酒楼伙计揽客之举。也不知这方客栈离歌楼几何,他闭上眼睛,只能拜托秋风送来歌喉婉约,古琴醉人。或也有同他一般的书生,家资颇丰者能为美人一掷千金作坊间佳话,清贫之人也能借光吟诗作对,不只谈儒家王道,道家无为,也能记下此时之景,作一年之约,来日再会之时感念红袖添香,往日心胸。
苏肆也回来得足够快,叫了客房伙计煎药,他也就着茶杯不住牛饮。李融看着他一如往日也不多做苛求,此刻出声说不定还能再得几句数落,不做就是了。他候着苏肆将新煎好的药连碗端来,由苏肆帮忙端着自己一饮而尽,滚烫药液入喉后就泛尽苦意来,李融缓神回来吩咐苏肆好生收拾过今日匆忙惹得满身风尘,他也能伴着苦意独自在屋内躺一会。
风寒之时苏肆定然今夜守着自己,现在也不便下床走动去推窗居高观下,李融只得错失今夜良时,拿出半卷竹简读过往日功课。
阿父自幼便有经商之才,生意做大之后老来得子从小就给自己请了不少先生讲习功课,立志要自己谋得一官半职好在今世有立身之处。自己也随着阿父志向读了多年书,通常是竹简堆满桌案青灯伴眠。如今的世道,该是何样子呢,便尽如书中所写么?
李融想到自己游学还有更先一事,便是解惑此问。他闭上眼去做关于江南的梦,关于竹简案牍的梦,又关于从未去往的北地的梦,直到渐渐睡沉下去,灯燃尽了油熄灭掉,窗外的影也绰约而散,城外的钟声敲响一瞬。
喉间仍余下药草的苦涩,李融在榻上辗转隐约沉到梦境里,倏尔又转醒似是尽忘前尘。他梦到烟雨巷中倾伞而过的行人,又醒来觉出自己仍在夜半时分,熄灭的灯火无法再映出楼下光景。他梦到自己持卷而立,合该是授学之时案前却无一人,周身也无一人可解字句疑惑,又醒来想游学未竟之事,多少染上几分焦灼。他似乎梦到北地入云的山,又醒来仍觉身上昏沉,只得拢衣再眠,盼身上风寒早过,尽早可去行路迢迢。
他在半梦半醒的之间蹉跎过这一夜,病气捂在被中也不知能散几分。等李融再度转醒之时,桌上的灯已经被苏肆续好了油,房内却无人在。他披过外袍撑榻而下,晨间的凉意吹得身子骨能轻快些,李融接过帕子咳了几声便去濯洗。他对着铜镜梳顺长发,挽结将丝布缠绕其上。青色的丝带飘进发间,自视己身也已经不带几分病容。今日便可带着苏肆好好一览姑苏城内,再度一夜就驾车往金陵赶去。
想来苏肆早起也在忙于煎药一事,李融倒了热茶凉在桌案上等他劳碌而归。手中卷起散落的竹卷系好长绳堆在箱中不至于总是遗失,门外匆忙脚步一听便能猜到是苏肆端药进来了。
“公子醒了?我刚听小二说街上那家糕点铺子开了门,趁着煎药的工夫去排队买了些店家推荐回来,等吃完了药公子可以尝一块缓一缓苦,剩下的可要归我,”苏肆将药碗放在桌上从怀里解着刚买到的糕点,油纸包着的份量看上去也算小巧。李融照常笑了笑,知道苏肆素来贪嘴,能想到给自己留一块也算沾了风寒的光。
“你啊——我不吃这些,都归你好了。”他端起药碗晃着里头仍冒白雾的药液,热气熏面多少驱散身上疲累。
李融看过苏肆狼吞虎咽着点心,旁边的茶盏早不够用了,茶壶拿在手中倒个不停。碗沿挨过薄唇,就着苏肆大快朵颐的餐食也将苦药一饮而尽,涩意照样蔓延在唇舌之间。他想起什么,准备考校苏肆。“我们还余下多少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