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苍青的瞳孔自上而下锐利扫他一眼,萧撄虹立刻收起笑容,默默地回了一眼。
真稀奇,那么一张温和的脸,那样一双狼似的眸子。
真稀奇。
孩子安静地想着,然后变本加厉微笑了,“你比我哥哥还高呢,你多大?”
德拉加声音低低的,态度非常严肃,“十六岁。”
“呐,德拉,我们去哪里玩?”
德拉加最后看了眼维琴秋,听见身边的小男孩轻轻笑了一声,他垂下眼,带着萧撄虹走了出去,并没放慢步子,也没牵着孩子,萧撄虹连跑带颠跟着他,不忘回头对二叔丢了个眼色。
走廊里鸦雀无声之后,维琴秋轻轻打了个呵欠,肩腰伸了伸,咕咚一声软绵绵倒在萧未瀛怀里,举起右手,萧未瀛伸出左手同他相贴,十指交缠摩挲。
这样一看,两个人的指形非常相似,如同一株珊瑚虫,密密相生,缠而牢,仿佛连指纹都生在了一起。维琴秋半闭着眼睛同他亲昵了一会儿,才懒懒地开口,“这俩孩子不管谁整治了谁,都有意思。”
萧未瀛跟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什么不知道,微微一笑,“何苦折腾德拉加。”
“那小子欠收拾。”撇下这一句,他抬高了头去亲吻萧未瀛的下颏,没头没脑地亲了一会儿,萧未瀛低头迎上他的嘴唇,轻轻啾了一下。维琴秋这才开心起来,一翻身伏在他腿上,若有所思,“你刚才说的……”
“之前的事,都是奥尔丁告诉我的。这一星期倒是都没问题。”
维琴秋头也不抬,低声呼唤,“莱努察。”
龙牙会御使随传随到,萧未瀛早就习惯,莱努察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轻轻行礼。
“你看那小孩子怎么样?”
莱努察不禁瞥一眼萧未瀛,见这位爵爷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才轻声,“回主上,萧二少爷是很可爱的孩子。”
维琴秋眉尖一蹙,低低笑了,“说了等于没说,别太会做人了,莱加。”
那孩子可有四分之一咱家的血统。
莱努察微微有点紧张,他向来习惯搞不清爵爷和自家主上的交流,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这俩人已经成了妖怪。譬如那种无声无息的隐晦默契……连对话都无,萧未瀛便左右了维琴秋的安排——将萧撄虹交给那位药塔的年轻辅使。
德拉加一气走出龙鳞馆,迈下第一级台阶,凉风一吹才回过神来,大梦初醒似的回头去找尊主大人分派给自己那条小尾巴,他人高腿长,一步抵萧撄虹两步,看着孩子啪嗒啪嗒甩着小腿跟上来,他皱了皱眉,又不死心似的向馆内看了一眼。
萧撄虹已经走到他身边,静静问,“你知道维锦是绝不会收回命令的吧。”
德拉加看了他一眼,随即嫌低头费力似的扬起了脸。
“他为什么生你的气?”
“谁?”
“维锦。”
德拉加仿佛有点惊讶,努力想了半天,萧撄虹看他看得自己都要发愁,“喂,很显然维锦不高兴你在药塔嘛。”
“这我知道。”
萧撄虹干笑三声,“哈哈哈。”然后嘟囔,“真是搞不懂。”
德拉加又恢复成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拔脚开步,萧撄虹跟在后面,“喂,德拉,天要黑了。”
“嗯。”
“你要带我去哪儿?”
德拉加怔了下,回过头,表情是个思索的模样,半晌才说:“我希望你回龙鳞馆去。”
萧撄虹突兀地问,“水信草是什么?”
回答来得极快且流利坦率,“一种药草,比例调服可以迅速静脉补液,用于治疗不少心脏疾病,剂量掌握失当也可以致命。”
“所以维锦是要你自裁?如果我哭了闹了不高兴回去告状了?”
“嗯。”
萧撄虹瞪了他几分钟,终于放弃,“我不会那么干的。”
德拉加嗯了一声,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动荡,萧撄虹恍惚有种拿金币打了水漂的错觉,或者做好了一脚踩进水里的准备落地却发现踏入的只是明亮月光……他重复,“你要带我去哪儿——不,你现在要去哪儿?”
“药塔,去温室拔两棵曼陀罗。”
“要戴耳塞么?”
“不用。”停一停德拉加严肃地告诉他,“曼陀罗不会叫。”
“……我知道。”他走上前伸手揪住德拉加衣摆,抬头兴高采烈而甜蜜地笑一笑,“我走得慢,怕迷路。”
德拉加想一想,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年轻的辅使家常穿了件赭色棉布长袍,腰间紧紧束着的黑色宽幅腰带上挂着不少叮铃当啷的零碎儿。孩子比他想象的要轻,萧撄虹不见外地伸出小胳膊搂住他脖子,舒舒服服扭了扭,坐在他手臂上,“走啊,德拉。”
德拉加看了他一眼,萧撄虹对他笑,一脸的随心所欲,是娇贵小孩子惯有的那种表情,不知天高地厚的清纯无邪。
“药塔辅使是什么?”
“我的职位。”
“那你很厉害了,是么?”
德拉加想了想,没有回答,也许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一路沉默走着,上坡时他把萧撄虹向上抱了抱,孩子柔软的小身体驯服地缩在他怀里,像只被装在丝绒袋子里的猫。暮风微凉,他罕见地开了口,“冷么?”
萧撄虹正趴在他肩上津津有味打量山景,被他陡然一问,有点吃惊,“啊,不,不冷。”
德拉加停下来伸手摸摸他脸,又逮住一只手握了握,试完温度,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全然没发觉萧撄虹惊愕地看着他——这人的态度活像给一匹小马或者一只小狗诊病,干脆得干巴巴的,虽然利落,却没半点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