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柳混入周国内廷并没有他想象的困难,除了他异于常人的身体之外,杨晏清之前安插在周国境内的山庄人也帮了他不少。
只不过在周国国相冯经纬谋略过人的名头太盛,沈向柳在进宫后看到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被周帝蒙在鼓里哄得团团转的冯皇后时沉思了好几天才忍痛修改了原本搅动内廷的计划,连夜赶了一份渣男为权痴女求爱,老岳父悲痛躺枪的戏本出来。
鹤栖山庄到底不是专门的线报探子机构,得来的消息大多都是来自各个大臣将军府中,只不过平日里那些下人间的闲言碎语一旦被有心人编织利用起来,搅动的风浪可并不是一出戏班子上唱大戏这么简单。
沈向柳吹干纸上的墨迹,对着上面的内容看了许久,然后揭开灯罩将纸张伸过去看着那火舌将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吞噬殆尽。
“公公,皇后娘娘又惊醒了,着人传您呢。”门外,独属于太监的尖细嗓音传来。
沈向柳因为那刺耳的称呼皱了下眉,拽过旁边衣架上的太监服,嫌弃的撇了撇嘴套在身上细细打理好衣着,再打开门的时候便是一脸的温顺无害,低垂着的眉眼硬生生将那抹妩媚艳丽压了下去。
“走吧,莫要让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在周国越累,他似乎便越是想念……或许是太累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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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靖北王负责主审北街杀人案,萧景赫天天跑刑部的那几天里,蒋青时常瞅准时机,上一刻萧景赫离府,下一瞬蒋青就迈步晃悠进了藏着帝师大人的靖北王府。
杨晏清只当看不见这个晃晃悠悠在自己身边找时机的大白鹅,该晒太阳晒太阳,该打哈欠打哈欠,话本子翻起来也丝毫不避人,反正这么一个人也挡不住四面八方的光亮。
“嫂嫂~”蒋青蹲在杨晏清的躺椅旁边十分狗腿地替杨晏清晃着躺椅,一摇一摇地节奏掌握地十分到位,“你就告诉我一声呗~棒棒忙嘛~”
“蒋将军不是都已经查到了?”杨晏清眼皮都不带掀一下,老神在在的模样搞得蒋青反倒先心虚了起来。
“咳……这不是查到了,进不去嘛。”要不是不敢碰帝师大人,为了追媳妇儿的蒋青现在能狗腿到过去给杨晏清捶腿。
周国的内廷,进去一个沈向柳是他和杨晏清共同的本事,但是要塞进去一个看上去就和阴柔没什么关系的蒋青可基本上是没什么可能的事儿。
杨晏清靠在躺椅里,默然了半晌忽然道:“前几日,威远侯夫人曾经来找过我。”
蒋青的动作一顿,手指攥紧了原本扶着的躺椅边缘。
“当初带将军认识阿柳,只不过是为了菁娘入京做打算,没想到后来将军阴差阳错代替世子救下了罪臣汪兴国,在大殿之上真正走进了陛下的视野里。”
“将军虽然性情平顺,惯替他人考虑着想,但实则胸有沟壑,机敏聪慧。”杨晏清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看蒋青,声音很轻很低,像是喃喃自语,却字字句句敲打进蒋青的心头,“将军的身份特殊,世家中不乏议论,陛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陛下如今尚且容不下一个靖北王,将来又如何容得下真正流淌正统皇室血脉的将军身在军营?”
还是本就有所忌惮的靖北军。
蒋青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收起,他维持着蹲在躺椅旁的动作,呼吸声却渐渐低下来。
“只要有将军在,威远侯就只能是一个在朝堂上被当做摆设的一品军侯,永远不可能被陛下重用。”
蒋青苦笑了一下,接过杨晏清的话继续道:“陛下会希望我在一个他能时时刻刻看到的地方,能为他所用却不得掌握大权……如若可以,最好有一个信得过的忠臣互相掣肘……死死拿捏。”
一阵沉默之后,蒋青忽然问:“当日我与阿柳相识,真的只是嫂嫂的一时兴起吗?”
杨晏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悠悠道:“威远侯府满门忠良,对于陛下而言不用实属可惜,阿柳更是一把来日陛下手中最为锋利的兵刃。将军就如同悬在威远侯府门上的长刀,落不落下仅在陛下一念之间,将军长于军中却并无行伍之人的莽撞锋锐,刚直不弯,在我第一次见到将军线报的时候,我便在想……”
“若是将军愿意去做阿柳这把容易伤人伤己兵刃的刀鞘,那便是再两全其美不过了。”
届时,沈向柳有了掌握在天子手中的弱点,行事也会知道收敛;威远侯府没有了悬挂梁上的长刀,甚至因为蒋青的妥协,陛下或许还会对威远侯府心存愧疚,如此以来威远侯府才会更上一层楼。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蒋青会爱上沈向柳,并且不可自拔甘愿牺牲,而戒备如沈向柳也愿意接纳蒋青的靠近,两情相悦,让蒋青成为他的软肋。
蒋青感觉到喉咙出一阵干涩,看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讷讷道:“可感情的事……”又哪里是能提前算计好的?
“试试罢了,若是成了,便是皆大欢喜。”杨晏清的声音依旧很淡,很轻,全然没有萧景赫在场时的那股子人气,显得有些身在局外的冷酷漠然,“若是不成,万般皆是命。”
“这世间,哪里来那么多的万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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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向柳在接到人传来的消息找机会出宫之后,在看到那跟在鹤栖山庄商铺掌柜身后的蒋青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来这里做什么?!”沈向柳紧紧皱着眉攥住蒋青的胳膊,蒋青和他不一样,他是军中人,在百姓尚武的周国,对于大庆的武将要比文臣更加看重,保不齐就有人曾经收集过靖北军将领的画像,若是认出蒋青来……
“简直是胡闹!你快给我回去!!”
蒋青摆手示意掌柜出去,抬手握住沈向柳的双手,手指摩挲着这人气得发抖的手背,轻声道:“别急,没事的。我是易了容来的,刚刚才洗掉,不会有人认出我的。”
沈向柳一把甩开蒋青的手,走到窗边深呼吸了几下背对着蒋青冷声道:“你究竟来做什么?”
蒋青也不在意沈向柳的冷言冷语,又向着沈向柳走出几步压低声音道:“周国有意与大庆开战。”
“怎么可能?!”沈向柳猛地转身抬头,面上满是愕然,“这么大的事,为何宫中一点风声也无?!你们从哪得来的消息?”
“因为这场战八成打不起来,估计明后两日你便能收到消息了。”蒋青摇摇头,“此时王爷与杨大人尚不知情,此事是我自琼州而过时感觉到不对,留意了周国边境的调兵情况猜测而来,早些时候已经传信回京给王爷了。”
“周国现在国内也不太平,再加上这几年虽说冯经纬变法初显成效,但要从根本上改变周国粮食的困窘问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行,我得加快速度弄死冯经纬。”
沈向柳说着,眉头越蹙越紧,“若是如你所言真的打不起来,届时要么和谈割地赔款要么皇女和亲质子入京,周国定然不会选择前者,那么……若是冯经纬死了,冯家元气大伤,那么去和亲的说不定运作一下会是嫡皇女,再推出去一个皇后所出的嫡子,如此周国应当能乱上一阵……”
蒋青静静听着沈向柳轻声嘀咕盘算,按捺已久的手臂悄然环上沈向柳的腰身,下巴抵在沈向柳的颈间,长出一口气疲惫道:“阿柳,我好累啊……”
沈向柳的声音戛然而止,直到之时他才感觉到,脖颈处抵着的下巴比起以前锋锐了不少。他犹豫着抬手握住蒋青环抱自己的双臂,手指触及蒋青的脉搏,凝神探了一阵竟然有虚浮无力之相,手腕也细了一圈,顿时没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会……”
怎会一下子瘦了这般多?
可沈向柳问不出声来,他对蒋青的回答既期盼又害怕,卑劣的期盼着是因为他,却又害怕真的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