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三声响,不同于轮胎弹开石子的动静,是有人在敲击车窗。我和虞百禁都听见了,却没人理睬。
我像个忙于撬锁的贼,正专心致志做着坏事,冷不丁被人抓了现行,来不及收敛,虞百禁的手又不凑巧地探进我上衣下摆,指腹粗糙,碾开脊椎狭窄的沟壑,抚过腰际和收缩的肋骨,我被他堵着嘴,不知廉耻地喘息出声,我太久、太久没被人触摸过了。他不是锁,他是钥匙本身。
在自制力全面崩塌之前,我狠狠心跟他分开,相缠的唇舌分离之际,我听到“啾”的一声轻响,头皮发麻,接下来就是他梦呓似的鼻音:“嗯……?”疑惑中带着丝委屈,仿佛在怪我不解风情。
“醒醒。”我轻轻拍他的脸,尴尬地暗示着。“我不要……”他明明就看懂了,却仍试图钻进我怀里逃避现实,“你让我继续做梦……”
“跟我撒娇有什么用!”
我尴尬得要命,尤其是对上正前方趴在驾驶室小窗户上眼神复杂的曾汝卉,我分明看到她百感交集的目光在我嘴上停留了两秒,随后才局促地开口,声音被风刮得稀薄:“下高速了!再有两公里就到!”
“……谢谢。”我想跳车。
“几点了?”虞百禁则是神色如常,翻过我的腕子看表,“比昨天的晚晴早到半小时。曾姐,”他问曾汝卉,“配货站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
“一般有两三个人值班,看看仓库、帮司机们卸卸货、打打单子。”曾汝卉脸色暗了暗,“就因为没人,我昨天才大意了……”
“绑走她的人大概有几个?”
“七八……个?”她不太确信地说,“都是男的,也没怎么对她动粗,就架着她两边胳膊,把她塞进了一辆黑色SUV里。”
SUV。我先记下车型。另外,“没对她动粗?”我有些在意,“她向您呼救了吗,或者大喊大叫,奋力挣扎?”
“叫是叫我了,但那些男的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给她塞车里带走了,我追都没得追,一下子没影了。”
虞百禁露出玩味的神情。
“搞不好还真不是绑架。”
武岳的车开得很稳,像他的好脾气一样,不急不躁,车速却也可观,一夜兼程,我们总算于清晨六点半抵达了Y市郊区一家小型配货站。
此时天色初亮,衬得周遭景色荒凉,尚未苏醒的城镇笼罩在大片青灰色的晨雾里,武岳径直把车开进了“北山物流”四个大字旁边洞开的铁栅门,我借机往门卫的岗亭里看了一眼,是无人安保,只有昼夜不停眨动的电子眼。“这地方还挺与时俱进。”我说。
“以前还叫‘北山货运站’,是近两年才扩大规模,人也换了一波。”武岳的声音透出一股浓浓疲惫,一段话里清了两回嗓子,“我不常跑省道,上回来好像还不是这样……”
他将卡车掉了个头,停在一片散落着铁屑的空场地上。我和虞百禁先后跳下车,绕到驾驶室旁,我按住了曾汝卉那一侧的车门,“你俩先别下来。”武岳见状,把打开的车门又关了回去。
“你喊一声。”我对曾汝卉说,“他们认识你的声音。”她看我的表情依然犹疑,但是照做了:“有人吗!”
回声在开阔的空地上扩散。
“帮忙卸一下货!!”
回声的余波终于触底,须臾之后,有个惺忪的男性嗓音从几十米外值班室模样的建筑物里传了出来。
“等会儿!还没起呢!”
“不急!”
斜靠着卡车车尾的虞百禁站直了身子,爽快地答应着,从腰后拔出一柄闪着寒芒的剔骨刀,刀尖雪亮,刀身隐在右腿侧后方。武岳熬了一整夜的肿泡眼顷刻间就睁大了。
“你俩快走。”我顾不上解释了,“剩下的不用你们管。替我妹妹谢谢你,”我让曾汝卉把车窗升上去,“有缘再见的话,我会报答你们。”
“不是……”
“别报警也别回来。他们目标很明确,不会找你们麻烦……”
我话还没说完,尖锐的破空声自左耳边呼啸而过,再近一寸就要削掉我半个脑壳,在卡车车门上炸出一孔冒着白烟的黑洞,铁皮开花似的往外翻卷,女人惊声尖叫,我大声说:“快走!”
听着身后卡车绝尘而去的轰响,我边跑边四下环视,冷枪却没再偷袭我,想来枪手已经“被解决”了。
值班室的门是被一只染血的手卡住的。我弯下腰,先把那只手里的枪卸了,弹夹里还剩两发子弹,聊胜于无。再推开门时,所见的便是预料之中的惨烈场面。
室内数道交错的声息被我惊扰,齐齐一窒,却没有人发言。一个男人满头是血、面朝着我趴在办公桌上,像刚被开膛破肚还没死透的鱼一样轻颤,右手反拧在腰后,掌心赫然嵌着剔骨刀的刀柄——刀刃贯穿手掌,生生刺进了他的后腰。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最狠毒的招数之一。不置人于死地,却又全盘剥夺对方行动和反杀的余力,只等内脏破裂,血液缓慢注满腹腔,在持续的剧痛和绝望中等待死亡或救援。
可惜我没理由救他,脚下踩过他同伙的尸体,走进去,旁观对峙着的两方,一边是两个肢体僵硬、惊恐万状的年轻男性,一边是单手持枪的虞百禁,枪口抵着另一个双膝跪地的陌生男人,问对面的二人:“你们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抓、活……”
“大点声。”
“抓活的!”回话的人手一哆嗦,枪掉在了地上,滑进腥味扑鼻的血洼里。被虞百禁用枪指着的男人鼻血汩汩,左手的拇指以可怖的角度弯折着。我思忖半刻,问他们仨:“是说昨天那个女孩儿,还是我们俩?”
“……你俩。”流鼻血的男人说。
此言一出,我顿时意识到,这架没什么打的必要了。跟虞百禁相视一眼,我先调转枪口,收起武器,说:“行。抓吧。”
那三个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
“别白费时间了。”我指了指办公桌上奄奄一息的男人,“送他去医院,还能留条命。
“然后,带我们去见你们的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