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棋子反射着冷硬的光,玄阳尊蹙眉看着棋局。
棋若星子,纵横交错,可周天星辰是交相辉映,黑白棋子却是互相厮杀,分毫不让,玄阳尊也终于领教了沈辞秋的棋风:杀伐果断。
他不讲一点中正圆和,以攻为守,宁愿自损也要伤敌,若说分寸,恐怕就是他行走间,绝不愿意自己比别人伤得多。
棋境反应了些许心境,从前沈辞秋只为复仇而活,等杀到最后一个敌人,若是得赔上他的命才能杀敌,他恐怕也不会犹豫,只要让他先看到仇敌身死。
但如今不同,杀身之仇他依然要报,可恨已经不是他的全部,他为自己报仇,还要留下来,和谢翎一起共度今生。
白子只要稍有疏漏,就绝对会被他紧咬不放,他以杀招步步紧逼,带着难言的决绝和凶戾。
可他面上表情平静,明明看着霜雪玲珑不似凡尘人,根本瞧不出争斗之心。
玄阳尊也从没发现他有过这样重的杀意。
从断绝关系到如今,玄阳尊终于肯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对这个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曾经自以为的了解,不过都是一片虚假。
沈辞秋在下棋的间隙中也在思量一些事,从棋盘到自己,每想一件事,心绪就会随着动,也就是在这时,他察觉了心口那缕灵光有了变化。
先前它一直窝在心口,安安静静,就算是给沈辞秋展现金仙的画面,波动也不大,但这时候沈辞秋却明显察觉它在变化。
依然很温和,但从内而窥灵光更为澄澈,也更耀眼的些,细究其根源,牵着的竟然是自己的思绪。
……这团灵光竟能从情绪中汲取力量。
它原来不止能控制心绪?
说起来,也不知道玄阳尊的心魔究竟如何了,要是能有法子探探就再好不过。
谢翎在阳鱼镜内正大开杀戒,但场面说不上有多血腥,一来是因为凶兽的模样都长得实在太欠奉,行动间又格外残暴可怖,杀了它们,反倒能令眼前干净;
二来嘛,谢翎很多时候都是控火杀的,烧得多了,焦香味儿比血腥味儿更重。
厮杀的战场总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谢翎在这边透过分魂听到玄阳尊的话,见他还放威压,横竖沈辞秋的真仙身份已经暴露,有些东西他也不必藏了,于是谢小鸟在沈辞秋肩膀上动了动翅膀,张口就嘲:
“自己师父当得不行,不自己好好反省,还拿威压压人,金仙又如何,金仙就可以不当人?”
打架完全不耽误动嘴骂人,声音还能抑扬顿挫情绪十足,嘴皮子一碰就来,是的,他们有翅膀的鸟就是这么有天赋。
玄阳尊执着棋子的手一顿,难怪他先前就觉得沈辞秋肩头这只鸟碍眼,容易让他想到原身也是鸟的谢七,没想到还真是他留下的东西。
这鸟在探查里就像一团灵力,他本人既然不在,可能是去了阳鱼镜,连分开都要留个随时传话的东西在身边,就这么舍不得?
“是这只妖乱了你的心。”他一棋落下,带走沈辞秋黑子一片,看不见的威压虽然被抗住了,可不但没有收拢,反而还因为他的相抗有加剧的意思。
“你在玉仙宗,曾勤修苦练,秉心静性,幼年习惯与风雪为伴后也如雪般沉静,答应你与这只妖的联姻,或许才是我教导上的大错。”
习惯与风雪相伴,他居然还能理直气壮说出这种话!那雪峰禁地是什么样他不知道吗,就算是冰灵根,幼时在那里呆久了身体也不好受,更何况还有精神上的折磨。
禁地里那格外难熬的黑夜,是惩罚大错特错之人用的,而不是教训素来懂事的弟子该用的。
谢翎已经准备好了连珠炮,就等着开口喷,却是沈辞秋先他一步回击了玄阳尊。
“谢翎教会了我很多。”沈辞秋的黑子直追而上,也杀掉了玄阳尊大片阵地,一粒粒收子时,沈辞秋道,“我为他乱心,好过做一具浑浑噩噩的木偶,至于你,还敢言教导……”
沈辞秋漠然讽刺:“可你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谢翎哈哈大笑,一扇子劲风将十来头凶兽同时懒腰劈成两半,谢小鸟扑扇着翅膀,欢快道:“不错!”
“我也是做师父的人,你对待阿辞,若有我对徒儿十之一二的用心,阿辞也不止于此。”
不至于上辈子落到剜骨刺心,被迫赴死。
玄阳尊是按照阴鱼镜的规矩不能动沈辞秋,但谢翎留下的这只鸟他却可以毁掉,只是玄阳尊念头刚一动,只有他能听到的心魔之音又响了起来。
“他们说的不错,你教了些什么人?二弟子在你面前畏缩规矩,在外却嚣张跋扈,小弟子更敢沾染邪修,至于沈辞秋,从前是你立在玉仙宗一个看着好看的泥塑木偶,的确是跟那只妖搅和在一起后,看起来才像个人了。”
“玄阳尊,你只是不肯承认你的失败而已。”
玄阳尊本来就冷硬似铁的脸更加沉了下来,沈辞秋感觉到心口灵光又一晃,微微有些讶异:他好像能察觉玄阳尊此刻的阴云并不单单是因为他跟谢翎的话。
不是因为他们,还能是谁,心魔?
沈辞秋不动声色,分出一点心神给了灵光,分魂化身让他们一心几用都不成问题,对棋局的思考半点不乱。
玄阳尊没与会分魂化身的人交过手,只当小鸟是谢翎简单的传声术法,随他去猜吧。
不过目前无论是沈辞秋还是谢翎,都没碰上除了玄阳尊和妖皇以外的金仙,看来并非进了同一面镜,就一定会碰上。
不知别的金仙是否也被分作了两两一组,互相有胜负规矩,还是独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