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非进到傅斯霆公寓的时候有些诧异。
因为……完全没想到傅斯霆自己住的地方,会是这种完全的极简黑白灰风格。推开门就是中性的冷调,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毫无色彩,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纹路和装饰。
公寓并不大。原来两室一厅的格局,外面的卧室却被和客厅打通,成了一个独立的开放书房加工作台。
工作台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个绒毛周边。客厅里也只有一张黑色皮质沙发,线条硬朗没有一丝褶皱。其他无论是柜子、台子还是玻璃茶几台,面上都空空荡荡的,整个家里几乎连一个摆件都没有。
厨房也有些太干净了。
不锈钢台面上夜宵和配菜都已经备好,只差下锅。但除此之外整个灶台干干净净,厨具和调味罐也全在收纳柜中,甚至没有一只随手搁置的杯子。
倒也不是说干净整洁一目了然的风格不好。
只是,似乎和傅斯霆这些天在别墅装修时那么多丰富多彩的想法……过于大相径庭。
厉非难以想象,一个喜欢旋转楼梯、星空顶,对着“无用但有趣”的变形茶几和拟人衣柜挪不动步子的人,自己家里的东西却都是实用派、没有任何有趣的设计。
此刻,整个家里唯一活泼的,可能就是厉非脚上穿的拖鞋。
一双柔软的、毛茸茸的黑猫拖。
快午夜了,厉非从中午就什么也没吃,实在饿了。
傅斯霆让他稍坐几分钟,自己马上去厨房出锅宵夜。厉非靠在门外看他弄调味葱姜,埋头切切切。直接被那速度震惊了。好快!
“油烟会很大,你先出去。”
厉非被他推出了厨房。
房子不大,他悄悄到处看了一眼。卧室床架低矮,铺着性冷淡风的纯灰色的床品,连多余的枕头或毯子都没有,床头柜上也只放了一盏极细的黑色台灯。
衣柜是推拉式的,厉非都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有什么。黑白灰米四种颜色的衣服,长裤和鞋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种。
就算是他那几件特别好看的风衣,还有当年惊艳沙漠的探险家工装。其实说白了也都是基础款衣服,只是他人把衣服衬得比较帅罢了!
厉非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书架前。
整个屋子其实也就这两面书架的玻璃后面稍稍有些亮色。色彩来源是一些外壳鲜艳的书籍。编程类的专业书其实不多,令人感兴趣的画集、设定集、国内外小说倒是不少。
厉非的目光一本本看过那些书。看着看着,忽然停了下来。
书架中间也有几格不是书,有一格放的是掌机、运动摄像机等电子产品,还有一格是游戏卡带和经典电影的蓝光CD。
最中间的一格,厉非看到了一张黑胶唱片。
非常漂亮的金色外壳,边缘镶嵌着细密的暗纹。塑封完好无损,显然从未被拆开过。
那是他的唯一一张唱片。
封面图案被泼墨般的阴影分割,是燃烧到泛白的舞台灯光,无数光粒在空气中凝结成雾状,将一切轮廓晕染得模糊而动荡。
下面烫银字母"LUCID"的"D"字最后一笔故意拉长,像一道暗色荆棘利刺,又像一道将愈未愈的伤疤。
出这张唱片的时候他才十五岁。
专辑名字是自己起的,Lucid,意为清醒。但十年过去,他已然遗忘了年少心境。
那个时候的他,是希望自己能够清醒,还是曾认为自己是清醒的?
而如今二十五岁的他,穿透迷雾来到真实的生活。回头看曾经的自己,不过一直在一场白茫茫里,清醒着沉沦。
黑胶唱片旁还有几枚官方粉丝会的限定徽章,同样被塑封保护,没有一点氧化发暗的迹象。徽章下面还压着几本写真集,因为是平着放的,只看隐约到第一本封面是他二十岁那年浸在暴雨中的黑白侧脸。
一只半个书本大小的银色盒子,和写真集并排放着。
“霆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在大学四年里有个银色的宝贝盒子,里面……”
……
厨房里。
沸水在锅里翻腾,傅斯霆沿着锅边滑入饺子,木铲轻推两下防止粘底。
白雾腾起时盖上锅盖,待水再次滚沸,倒入半碗凉水。如此三回,饺子皮渐渐透出内馅的颜色,圆鼓鼓地浮在水面。
他又取出两只青瓷小碗,先倒好两勺陈醋,再点几滴芝麻香油,待金黄的油珠在醋面上浮起,在蒜臼里搁几瓣剥好的蒜,撒一小撮粗盐,木杵捣下去,蒜粒在碾磨间渐渐化作细茸,辛辣气蹿上来。
刮一勺蒜泥入碗,又加半勺白糖,筷子尖蘸了点辣酱在醋里晕开,浮起细碎的辣籽。
他搁下筷子,蘸料静置后,蒜、辣、香交融愈发浓烈。
“……”有一瞬间,眼前明明是干净的灶台,他却仿佛又看到了很久以前小黑屋的厨房里,那陈年洗不掉的油烟。
在那样四处漏风的厨房,就算冬天煮饺子时蒸腾的雾气,也抵不过侵袭入骨的寒冷。
有时候煤气阀都冻上了,他又饿,不得不开火,每次用力拧的时候都会绝望地想,希望不会爆炸、希望不会爆炸……
而现在,有地暖的厨房煮东西根本不会冷。
点火开灶时,也根本不会闪过“会不会马上爆炸”这样的念头。
饺子好了。漏勺一捞盛进白瓷盘,热腾腾的饱满可爱。
他又换了锅,准备做虾仁蛋炒饭。
这么多年,太多事情都已经比以前好了那么多。
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再不用因为贫穷而捉襟见肘地发愁。身体也有坚持锻炼,还算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