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6日的晨雾裹着硝烟,将长江染成浑浊的铅灰色。
第三师团野炮兵第3联队的观测气球从幕府山升起时,下关发电厂的残破烟囱正好传来六声钟响。
钟声孤独中带着凄凉,仿佛昭示着这座陷入地狱的城市最后的晨钟。
李涛蜷缩在码头的铁锚堆后,看着江水里漂浮的一顶德制M35钢盔。
昨夜被苏耀阳从中山码头解救之后,他和两千多战俘于凌晨时分终于逃到了中山码头。
原本以为可以从这座城市里逃出生天的俘虏们绝望的发现,自己地狱的生活并没有结束。
就在刚才,他的通信员用他身体护住了他,替他挡住了不远处爆炸的一枚炮弹的弹片。
李涛活了下来,可那名通信员却死了。
此刻他攥着半块沾血的饼干,这还是昨晚和苏耀阳他们会合时,对方送给他的。
“呜……轰……”
耳边突然炸开尖啸,那是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的齐射,在阵阵爆炸声中,不远处的海关大楼的巴洛克穹顶轰成了漫天碎片。
“是第六师团的军旗!“
码头西侧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吼。
透过燃烧的江轮浓烟,李涛看见一群戴着猪嘴防毒面具的日军正在翻越道路上那密密麻麻的残骸朝着这边逼来。
那些刽子手们手持步枪,刺刀上还沾染着鲜血,打出的旗帜正是制造过济南惨案的第六师团第23联队。
看着缓缓逼近的日军,李涛的心中泛起了阵阵后悔的情绪,早知道就跟着苏耀阳走了。
此前,在他看来苏耀阳充其量只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收拢了一批溃兵后便自封了一个守备团长的头衔。
而他身为堂堂的中央军的少校副营长,怎么能够投靠这么一个山大王似的家伙,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苏耀阳的招揽。
可现在,他却后悔了了,要是昨晚自己跟着苏耀阳走的话,或许不会步入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吧?
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下关码头周围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枪声,那是宋希濂的三十六师在进行最后的抵抗。
按理说,作为中央军的一个甲种师,三十六师满编时应有一万多人,只可惜如今的三十六师经过淞沪战役和南京保卫战两次战役后,只剩下不足两千人,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他们的抵抗显得那么的无力。
宋希濂的指挥部设在和记洋行地窖,师部的发报机早在昨天就已经被一枚从内河炮舰舰炮上射来的150口径的炮弹震碎。
当第六师团朝下关码头发起进攻时,宋希濂一把抓起一支中正式步枪冲上了栈桥,正好正看见三架九六式攻击机以30度俯角掠过江面。
投弹舱打开的瞬间,五十公斤级的九四式炸弹带着死神的口哨坠落在了码头上。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方圆上百米内的士兵全都被笼罩在了浓烟里。
“我草他姥姥的小鬼子!”
看到又有数十名士兵阵亡,悲愤莫名的宋希濂冲上码头举起手中的步枪朝着天上的日机连开了好几枪,直到枪膛里的五发子弹全都打光这才停了下来。
只是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九六式攻击机而言只能算是挠痒痒,看着依旧在低空盘旋的三架九六式攻击机,宋希濂只感到一阵悲愤涌上心头。
“师座……师座……”耳边传来呼唤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师部参谋主任张翼扬带着十多名卫兵跑了过来。
他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朝着码头上停泊的一艘客串跑去,“师座……这里守不住了,赶紧走吧!”
宋希濂犹豫道:“可是这里还有那么多人,要是我们也走了,他们怎么办?”
“不走只能一起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张翼扬用力拉着他朝客轮跑去,十多名卫兵则是在前面替他们开路,经过一番斥骂争夺,一行人俩人终于上了船上了船。
宋希濂登上这艘名为“江靖号”的客轮时,怀表指针正卡在七时十五分。
舷窗外飘着半张《中央日报》,头条“蒋委员长誓与南京共存亡“的铅字在江水浸染下晕成泪痕。
汽笛长鸣的瞬间,招商局码头四号栈桥轰然倾覆,栈桥上数百名没挤上船的士兵像撒落的秕糠般坠入江中。
很快,满载的客轮摇摇晃晃的朝着对岸驶去,
就在载着溃兵和宋希濂一行人的客轮离开不久,失去指挥的三十六师彻底崩溃,日军第13联队率先冲入了码头。
躲在一堆货物旁的李涛看着正不断残杀溃兵的日军,心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有心杀敌,但他手中此时除了一支打光了子弹的步枪,便再也没有任何武器,此时的他无比的痛恨自己的软弱。
如果几个小时前自己能多点勇气,跟着那位苏长官走的话,想必就算是再不济也不像现在这样龟缩在这里,连跟日本人拼命的本钱都没有吧?
“长官……快看!”旁边一名少尉突然指着江面大喊。
李涛放眼望去,只见两艘名为“矢矧“、“滨风“的日军炮艇突然横切江心,随后对着江面开炮。
码头上的一众溃兵们亲眼看到,一枚枚150毫米舰炮在江面上爆炸后激起的水柱竟呈现妖异的粉红色——那是混着人体组织的江水。
一名抱木箱在江面拼命划水的士兵甚至被气浪抛向十多米的高空,木箱也被炸得成了碎片,箱里的银元如天女散花,在朝阳下划出数百道凄艳的抛物线。
少尉扭过头,对李涛凄然道:“长官……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又如何。”李涛此时已没有了生还的想法,反而平静了下来:“死就死吧,至少咱们哥几个还能死在一起,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少尉凄然一笑:“对……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
“轰轰轰……”
就在两人闭目等死的时候,一连串的爆炸声突然在码头上响起,俩人循着爆炸声望去,只见好几枚炮弹落在了距离他们两百多米的地方,将一队正向他们逼近的日军炸得七零八落,恍惚中仿佛看到一支穿着德式军服的队伍朝着他们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