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她拿起床头柜上的大剪,拽过她那段软似绸缎丶泛着淡淡奶茶金的头发,一刀剪下去,一点也不眨眼,好像那头发没有长在她头上。
一刀又一刀,齐着脖子剪,很快就剪得长一段短一段,像拼贴的窗帘布,花了数万美金保养的长发落在地板。
看到她拿剪刀,从病房卫生间回来周禛神色一凝,瞳孔皱缩着写满恐惧——
孟昭然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恐惧的时刻。
顶天立地的男人也是会有所恐惧的吗?
後来等病好之後再回想,她才明白周禛的恐惧。他恐惧她在求死,恐惧她全然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恐惧她自己去寻找死亡。
这是因为他爱她啊。
他爱她,所以不再无坚不摧,而是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待发现她不是想求死而是剪头发,他猛地松一口气,那气长长地从喉咙沉到丹田,男人眼眶泛红,沉哑的嗓音里带着轻哽。
“宝宝,别剪你的头发。”
“剪我的,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练着剪子,往他头顶放。
孟昭然泛起病来哪里管得了这麽多,一剪刀下去,周禛那被造型师精心打理丶还和某些品牌签过合同约定头发长度的发型,中央少了一块。
一刀又一刀下去,周禛那浓密的黑发碎碎地落在脖子上丶毛衣上,像碎掉的饼干渣。
她满脸憋得通红,却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也许是她自己,也许是李清菀,也许是朴石训。
她剪得气喘吁吁,呜咽得不成声地睡过去。
周禛抱着她说“不哭不哭”,手掌轻轻捋着她後背,像哄一个哭累了的孩子。
第二天他就去推了寸头。
看着眼前周禛这饱满完美的寸头,孟昭然眼眶里蓄满了泪,摇摇欲坠。
为什麽?
为什麽她总在伤害一个对她好的男人?
像拿着剪刀往他心口去戳?
这根本对周禛一点也不公平!
像他这麽好这麽优秀的人,爱上一滩烂泥的她,是命运的不公啊。
一滩烂泥的她。
她为什麽会是一滩烂泥啊?孟昭然痛恨自己是一滩烂泥。
她想快快地好起来,她不想当烂泥,不想软糊糊的一团,不想面目狰狞唇不能呼手不能动。
就算为了周禛,她也要快快地好起来。
心念电转间,心脏好似获得从未有过的动力,僵直的手指泛起热意,她食指和中指蜷缩成树枝,夹住一支笔,歪歪扭扭地写下:
“禛,可是我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句话,像递出去的一个台阶。她在等他的回答。
她知道他不会放开的。
周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语气沉重,可他语气轻松。
“不会说话也很好,那你吵架就更吵不过我了。”
“那我要是一辈子都说不了话了呢?”
“那就一辈子不说话。我们两个去学手语,又多学一门新语言。”
“我会不会一辈子都好不了?”
“不会。”
“那如果会呢?”
“如果会,你就当我的小可爱,我带你到处去玩。”
眼泪一颗又一颗滚落,她泪水滚烫,他用唇舌去接,尝到她苦涩的泪水。
爱会治愈一切的,不是麽?爱会带着她逾越千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