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穿戴齐整,簪上九尾凤钗,那凤钗上东珠莹莹。她嗅着龙脑香,掩下蛊毒带来的不适。
椒房殿檐角的冰棱被宫灯映成血色,安陵容踩过新扫的积雪时,九尾凤钗垂下的东珠正巧掠过绣着金线的牡丹纹袖口。
她嗅到太医院特制的龙脑香正从鬓间渗出,与深埋肌理的蛊毒在咽喉处撕咬出腥甜。
"娘娘的蹙金袍果真衬得满殿春色都黯淡了。"欣嫔扶着鎏金暖炉迎上来,眼角瞥向缀满南珠的裙裾,"只是这牡丹纹绣得忒密,倒像要把人勒得喘不过气。"
安陵容护甲轻叩腰间鎏金香球,听着里面龙脑香与朱砂混着细盐沙沙作响:"姐姐说笑了,皇上既爱看百花争艳,本宫岂敢辜负圣意?"她目光扫过欣嫔鬓间新换的并蒂莲步摇,忽觉喉间腥甜更甚,忙用浸过药露的帕子掩住咳嗽。
丝竹声起时,十二盏琉璃灯将宴席照得亮如白昼。
安陵容望着御座旁空悬的黄金鸟架——去年此时,沈容华的绿鹦鹉还在架上学她唱《棠梨煎雪》。
如今那金架上缠着几缕褪色的红绸,倒像是凝固的血痕。
"安贵妃脸色瞧着不大好。"贞嫔捏着玛瑙酒盏轻笑,殷红指甲划过盏沿冰裂纹,"听说内务府前日往景仁宫送了三车银骨炭,怎么?
贵妃殿里的地龙竟烘不暖身子?"
满座嫔妃的团扇都停了动作,三十八道目光如淬毒的银针扎向主位。
安陵容垂眸抚过袖口金线,指腹触到暗袋里裹着砒霜的蜡丸。
这些蠢货竟不知她今晨服下的鹤顶红,正与十年前皇后赏的胭脂蛊以毒攻毒。
"本宫新谱了《寒梅映雪》,正愁无人品鉴。"她忽然将酒盏往鎏金案几重重一搁,九枝缠花烛台应声震颤,"不如贞嫔妹妹抚琴相和?"
席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谁不知贞嫔因冬日浣衣落下手疾,十指早冻得不能屈伸。
安陵容欣赏着对方瞬间惨白的脸色,忽见御花园掌事太监捧着红木漆盘碎步而来,盘中白玉碗盛着熟悉的淡青色药膳。
"皇上惦记娘娘咳疾,特赐雪蛤川贝羹。"
她执起缠枝银匙的手微微颤。
这药膳方子与前世毒杀沈容华的配方分毫不差,此刻却在琉璃灯下泛着温润光泽。
皇帝的目光如蛛丝黏在后颈,她迎着众人嫉恨的视线舀起一勺,舌尖尝到熟悉的苦杏仁味。
"臣妾愿为皇上献艺。"她忽然起身,蹙金牡丹袍在烛火中绽出流霞,"只是久不弄针黹,若绣得歪了"护甲轻挑,金剪已裁开三尺素绢。
银针穿透素绢的沙沙声里,安陵容故意将第五片梅瓣绣得歪斜。
当贞嫔的嗤笑混着惠贵人的叹息响起时,她腕间金镶玉镯突然迸裂,翡翠碎片溅落琴台,惊得抚琴的乐伎错拨商弦。
"安贵妃果然病得不轻。"祺嫔拾起翡翠残片,帕子掩住嘴角讥诮,"连个帕子都拿不稳了。"
安陵容望着皇帝骤然阴沉的面色,忽将染血的指尖按在素绢梅枝上:"臣妾愚钝,竟绣不出那年倚梅园的雪中红。"她清晰看见皇帝瞳孔微缩——那是纯元皇后殁了十七年的禁忌之地。
"爱妃旧疾复,何苦逞强。"皇帝攥住她渗血的手指时,安陵容嗅到他袖口龙涎香里混着咸福宫特有的苏合香。
果然瞥见端妃鬓间新换的累丝金凤,凤目嵌着的红宝石正映出她刻意晕染的眼角细纹。
当贞嫔提议行酒令的娇嗔响起时,安陵容已倚着鹅羽软垫观战多时。
她数着第七个空了的白玉酒壶,看惠贵人将鎏金令签递给皇帝时,尾指在签筒边缘轻叩三下——那是她们初入宫时约定的暗号。
"方才绣帕见血不吉,不如玩些新鲜的。"她忽然抚掌轻笑,护甲勾住皇帝腰间蟠龙玉佩的流苏,"臣妾记得贞嫔妹妹最擅猜枚"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小太监凄厉的惊叫。
安陵容手中银匙坠地,看着滚进殿内的描金漆盒——盒中赫然是沈容华疯癫时常抱着的破旧琵琶,四弦皆断,琴头还沾着暗褐色的冰碴。
玉漏滴到戌时三刻,檐角冰棱坠在青砖上碎成星子。
安陵容摩挲着鎏金暖炉上凸起的螭龙纹,看贞嫔指尖丹蔻在琉璃灯下泛着血光,将青玉酒令筹推至案前。
"妹妹们新学的灯虎儿,还请贵妃娘娘指教。"贞嫔笑涡里盛满蜜毒,银签挑起红笺,"第一题——金屋藏娇人何在?
打《诗经》一句。"
席间响起窸窣耳语,欣嫔团扇掩住讥笑:"莫不是《卫风·硕人》里的巧笑倩兮?"惠贵人突然打翻茶盏,泼湿了安陵容绣着缠枝牡丹的蹙金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