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呆立在雪中许久,寒意彻骨。回房后,她便陷入沉思,心中恨意更盛。几日后
霜花在窗棂上蜿蜒成冰裂纹,安陵容将浸过药汤的指尖按在琴弦上。
腊月初三的月光透过菱花格,把焦尾琴漆面上的断纹映得如同血色脉络。
这架从御书房暗格寻来的古琴,此刻正出细微的裂帛声。
"娘娘,顾嫔宫里又抬出去三个哑巴宫女。"月白往鎏金手炉添了块银骨炭,青烟在铜雀灯罩上氤氲出狰狞兽形,"听说那位新封的舒贵人,昨儿在梅园弹了半宿《鹤唳九霄》。"
琴弦猝然崩断,在安陵容掌心划出道血痕。
她盯着渗入断纹的血珠,恍惚又看见前世那个雪夜。
甄嬛捧着螺子黛笑说"妹妹手指纤巧",皇后抚着东珠耳坠叹"终究是破落户",而皇帝永远用打量贡品的眼神掠过她间的绒花。
"取冰蚕丝来。"她将染血的琴弦扔进炭盆,火舌舔舐丝弦时出诡异的噼啪声,"把去年收着的绿萼梅花露,混着朱砂调成颜料。"
腊月初八的辰时,九十九盏琉璃鸟笼悬在太液池畔的虬枝上。
安陵容望着笼中扑棱的金丝雀,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钦安殿撞见的情景——舒贵人贴身宫女捧着青瓷钵盂,钵底沉淀着层薄薄的孔雀蓝粉末。
"今日比试,以百鸟朝凤为题。"李总管展开明黄卷轴时,琉璃折射的七彩光斑正巧落在舒贵人鬓边的点翠凤钗上。
那女子葱管似的指尖抚过怀中蕉叶式古琴,琴轸上嵌着的猫眼石在雪光里诡谲流转。
第一声泛音荡开时,檐角的铜铃竟齐声应和。
舒贵人腕间的翡翠镯随着揉弦轻颤,太液池面浮冰应声而裂。
安陵容看着皇帝不自觉前倾的身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这是《鹤唳九霄》的变调,每个颤音都暗合帝王生辰八字。
当第七根冰弦迸出裂帛之音,池畔柳枝突然抖落积雪。
数十只金丝雀在琉璃笼中狂般冲撞,羽翼拍打声与琴音共振,竟在半空凝成若有若无的凤鸣。
舒贵人唇角噙笑,尾指勾起商音时,最靠近御座的鸟笼轰然炸裂。
"臣妾献丑了。"她盈盈下拜,碎琉璃混着雀血染红雪地,像极了安陵容昨夜在琴额绘制的红梅。
寒风卷着残羽掠过焦尾琴,安陵容触到琴腹暗藏的机关。
这是她拆了三架古琴才悟出的窍门——将浸过绿萼梅花露的冰蚕丝绷在断纹处,再以血朱砂填补漆面裂痕。
当指尖按上变徵之位时,太液池底忽然传来沉闷回响。
"陛下可听过,焦尾遇知音,漆裂自鸣之说?"她旋宫转调时,池面浮冰竟随音律聚散。
皇帝手中茶盏忽地倾斜,碧色茶汤在案几上蜿蜒成熟悉的纹路——正是钦天监昨日呈上的紫微星图。
琴声渐急,九十九盏琉璃鸟笼次第摇晃。
安陵容盯着舒贵人骤然失血的唇色,将最后一个滚拂奏得雷霆万钧。
冰层开裂声、铜铃震颤声、羽翼破空声在宫阙间回旋,最终化作裂帛般的煞尾。
雪地上斑驳的雀血突然开始流动,在御前汇成展翅朱雀。
皇帝手中的翡翠念珠啪地断开,十八颗碧玉珠子滚入血色图腾,恰似星宿归位。
"好个百鸟朝凤!"皇帝抚掌大笑,眼底却凝着层薄冰,"赏安嫔东海珊瑚屏风,赐舒贵人"
话音未落,舒贵人身后梳双螺髻的宫女突然踉跄半步。
安陵容看见她袖中滑落的青瓷小瓶滚到焦尾琴下,瓶口渗出的孔雀蓝液体正缓缓漫过琴尾的断纹。
雀血绘就的朱雀图腾在雪地上泛着妖异的暗红,十八颗翡翠念珠如星子坠落其间。
安陵容拢住被寒风吹散的青丝,腕间银镯与焦尾琴的冰蚕丝弦同时出细微铮鸣。
她看见舒贵人鬓角的点翠凤钗歪了半寸,孔雀蓝釉瓶的残片正被积雪缓缓吞噬。
"启禀陛下——"梳双螺髻的宫女突然扑跪在焦尾琴旁,额头重重磕在冰面上,"安嫔娘娘的第七转调,分明是错用了变徵之音!"
太液池畔霎时静得能听见雪片坠入雀血的声音。
安陵容的指甲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血腥气混着绿萼梅花露的清苦在舌尖漫开。
她望向那个抖如筛糠的宫女,忽地想起三日前钦安殿焚香时,这丫头曾用金剪偷偷绞碎过供佛的孔雀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