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乐曲,熟悉的舞步,熟悉的人。
陌生的,是激荡在精神力中,来自彼此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思绪和感情。
温子曳知道祁绚在紧张,也在兴奋。
祁绚知道温子曳在惶惑,也在期许。
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动作行云流水,从纠缠的手指到交错的步伐,在月下的白玫瑰园中重复地靠近、疏远、若即若离。
就如同此刻时急时缓的心跳。
“我想想,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祁绚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
他的眼瞳微微发亮,开始回忆自己这些天来的努力。
【温子曳为什么讨厌标记环】——比起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更多地在了解大少爷的过去、探寻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二者并不冲突,或者说,谜题的核心就在这里。
对标记环的厌恶,放荡堕落的伪装,无法自控的应激状态……一切的源头,都始于三年前的那场事故。
而要试图解释它,兴许该追溯到更早的时间。
稍作犹豫后,祁绚做出了决定:“少爷,接下来,我将向你讲述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的中央星。
一名大家族的天才继承人从第二星域学成归来,接手本家。
他自小失去生母,在父亲的严苛教导下长大,接触到的所有人,要么是谆谆教诲的老师,要么是毕恭毕敬的下属,要么是逐利而来的生意伙伴,要么是怀揣恶意的敌人。
“他很孤独。”祁绚说,“即便他自己也许不这么认为。”
随着舞曲进展,他礼仪性地环住温子曳的腰,感受到手下无意识绷紧的线条。
今晚月色敞亮,皎洁的光将青年的面颊染得苍白,金丝眼镜让长睫半遮半掩,低垂的睫羽又藏匿起那双幽暗的眼眸。
他有一副温柔的好样貌,从第一面起祁绚就知道。
眉清目秀,举止典雅,光看面相,没有丝毫攻击性。
若说祁绚是高岭覆雪,他便是春溪潺潺。仅有表面温暖涓细,内里深寒而暗流汹涌。
契约传递来主人不悦的恼意,显然,这种宛如可怜的说辞让对方感到了轻视,但祁绚主观认为,其中也有被说中的心虚。
他用他的平静包裹住那团暗流,继续讲他的故事:
“孤独的大少爷回到家,这里除了他,还住着两个人。两个就身份而言,有些敏感的人:他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童话故事中反派的代名词。
那么,大少爷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呢?
“他选择了漠视。”
毕竟现实并非童话,以大少爷的地位和能力,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他也无意于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花费精力。
于是,就像对待宅邸中的一株花、一棵草、甚至是无机质的机器那样,大少爷对尝试着靠近他的继母与弟弟视若无睹。
不是刻意针对,只是他性格如此。
自幼的精英教育令他在接触到任何柔软的感情之前,先竖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他对任何释放善意的存在都抱持警惕和怀疑。
这样的态度自然伤害了没有恶意的继母与弟弟,照理而言,他们该知难而退,从此对大少爷敬而远之,再无交集。就像曾经试图靠近过大少爷的其他人一样。
“弟弟遵从了这个道理。”祁绚说,“可继母没有。”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能是希望一家人能好好相处,可能是怜悯大少爷没有母亲。总之,她锲而不舍地对大少爷示好,期冀能够得到继子的认可和亲近。”
“她是一个……”祁绚思索着,点评,“没什么特点,普通、平庸、笨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乃至有些浅薄和钝感的女人。”
“也许就连大少爷也感到困惑过,有惊才绝艳的生母珠玉在前,他那眼高于顶的父亲,怎么会娶回来这么一个女人?”
“啊。”
听到这里,温子曳终于发出一道复杂的叹息。
他微笑着,掀开眼帘,眸中殊无笑意:“他的确那么想过。”
“他不相信这位继母像表面一样简单,所以,更加提起了戒备。”
“但这种戒备,似乎是他神经过敏的无用功。”
无数次的试探,无数次的调查,无数次的无功而返,无数次恶意揣测落空后的动摇。
愧疚感一点一滴地积累——尽管那个时候,温子曳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作“愧疚”,他只是偶尔会不自在地避开继母讨好依旧的笑颜,心底别扭地不舒服。
“就这样,一个月,半年,一年,三年……”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