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下朝回来,老夫人还在同郑氏明算账,“字画烧了便烧了,也买不了一样的回来,我认栽…折成银钱赔给我便是,十几匹上好的蜀锦化成了灰,几十匣珠宝首饰全烧成了疙瘩,得赔吧,你们父亲在世时给我置办的二十八张皮子,也该赔…”
自从韩千君与辛家的亲事定期了之后,老夫人一日来两回,找郑氏算账。
郑氏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实在不堪其扰,便道:“我和觅阳屋里的东西,母亲瞧上了哪样,儿媳让人给您送过去。”
她这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两口子活着是为了什么,都当上国公爷了,居然自己的日子过得比和尚姑子都不如,“冤有头债有主。”老夫人一口咬定,“东西是那孽障烧的,就该她来赔。”
郑氏点头,“她倒是还有两万两,母亲问她要便是。”
老夫人一愣,她去要?
是不想安宁了?
当初就是为了那两万两银子,被孽障一把火连屋子带宝贝烧了她几十年的存货,再去要?如今住的屋子只怕也不保了,老夫人没那么糊涂,直言道:“辛家有钱,让姑爷赔…”
知道她打的是这番主意。
郑氏对这位婆母,也曾生过无数次疑惑,当年韩家的老爷子怎么就看上了她?但又不得不承认,她命好。儿时父母乃一方父母官,家庭优渥,后来战乱家没了,却遇上了一个好夫君,一辈子都在照顾她,人老了,膝下儿女又争气,大女儿乃皇后,大儿子乃国公爷,到了晚年,儿孙满堂,依旧在空闲里过日子…
一辈子什么事都没干,却得到了别人一辈子都羡慕不来的幸福。
都是命。
郑氏道:“那便等她嫁去辛家,成了辛家的主母,母亲再同她要。”
老夫人等的便是她这句话,“我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咱先立个字据…”
“立什么字据?”国公爷人还在纱帘外面,粗声打断老夫人的话,“我看烧得好,烧得妙!”
他又发什么疯?
老夫人算是察觉出来了,自从她搬出了正院后,这位国公爷对她的态度是愈发的不耐烦了,当下又急又气又委屈,“你,你怎么说话,就如此不待见我了,是不是想早早盼着我死…”
这番话但凡换个日子,国公爷或许还会反省自己的态度,今日不吃她那一套,没好气地道:“我怎么说话了?母亲不知道吧,适才在早朝上御史台弹劾咱们府上,奢靡无度,日子过得比皇帝还奢侈,带着整个官场吹起了穷奢极欲的风气…”
老夫人听他说被御史台弹劾,愣了愣,但在她心里,这辈子就没发生过什么大事,“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没本事,让人家给参本子了,你冲我囔囔有何用?”
韩国公被她一噎,真想叫她一声祖宗,最不做事的人,往往就是那个最能戳人心窝子的人。
赤白着脸道:“五百两一壶的玉酿,几百两银子一副的字画挂得满院子都是,每日山珍海味,出门穿金戴银,屋子里布置得金碧辉煌,比皇宫还要亮堂,说的是不是您?”
老夫人听完后,怔了怔,“合着这是冲我来的?”
韩国公道不然呢?“除了母亲您,还有老二那一窝子,也不是个省油灯。我韩觅阳一家五口,能有什么把柄让他们抓?入仕以来,儿子一向勤俭节约,与今芙成亲这么多年,生儿育女,哪一回您有见到咱俩铺张过?”
老夫人觉得他不讲道理,“你自己不愿意享受,如今还怪起别人了,我一没偷二没抢,所有的东西都是用自己的银钱买的,他们管得着嘛…”
国公爷被她气到眼前发白,反问道:“母亲的银钱又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昭德皇后那,从儿子这拿的。可昭德皇后和儿子今日的地位,又是谁给的呢?”
见国公爷一进门便发难,郑氏看出了他今日情绪不对,转头示意阮嬷嬷出去把门关上。
韩觅阳今日确实有话要说,坐去了郑氏身旁,继续问老夫人,“母亲忘了韩家是靠什么起家的了?”问完,国公爷便扶额道:“我糊涂了,问您做什么,您老一辈子只知道吃吃喝喝,从来不知韩家的过往,也不考虑以后。”
老夫人正欲反驳,韩国公又喃喃地道:“当初若无寒门的支持,韩家哪里来的兵马,又哪里来的谋士,助我韩家成就大业,替周家打下了这片江山?人性容易忘本,太上皇登基后,转眼便忌惮咱们韩家的势利,几度欲废皇后,欲废太子,重新启用起了贵族,六年前太子战死,秦家覆灭,当年跟着韩家一道入仕的寒门,还未来得及欢呼,便一个个被太上皇清除的清除,贬得贬。如今站在朝堂上的人,便是那些被战争吓的屁滚尿流,躲在背后接受着寒门用性命换来和平的贵族后代…”
说到此处,韩国公眼底犹如一泓深潭,回忆起过往,满是疲惫和自责,眸子里也有了湿意,“父亲当年所结拜的那些寒门将领,若是看到今日的局面,得多寒心啊…”
说是太上皇背叛了韩家,可韩家对寒门,又何尝不是辜负和背叛?
寒门几乎被清得干干净净,韩家却还活在荣光里。
韩国公看着老夫人,宣布道:“儿子今日亲手向皇帝递上了奏折,替秦家满门沉冤昭雪…”
老夫人一愣,即便脑子简单如她,也知道这事风险太大,“你疯了?秦家的案子是陛下亲手定的,你去翻什么案…”
不是找死吗。
韩国公不管她如何作想,该说的话说完了,警告道:“母亲若是想国公府所有人,平稳地度过这个坎,就少给儿子添一些把柄…”
老夫人见到铁了心要找死,也不装柔弱了,操起手边上的茶盏便丢向了国公爷,“你个不孝子!是想让我晚节不保啊,你就不能再等等,等我死了,你再去找死…”
国公爷眼疾手快,抓起屁股下的蒲团,挡住了飞溅过来的茶水,再拉着郑氏起身往边上躲,“冲您老今日这矫健的身手,没个十年八年死不了,我要等下去,等到猴年马月?黄花菜都凉了…”
这就是她生出来的好儿子,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孝的混账东西!老夫人气得发抖,跌坐在地上,浑身无力,险些翻了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