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今日的课室格外热闹。
韩千君的一捧糖发下去,学子们的情绪高涨,等辛泽渊进去,也没了往日对他的惧怕与紧张,胆子大的单青甚至还同他道了恭喜,“学生恭喜先生,咱们终于有师娘了。”
辛泽渊扫了一眼书案,一眼便察觉到上面的戒尺没了。
大抵也知道是被谁拿走了。
“多谢。”辛泽渊对这群他收养来的孤儿实则并不严厉,也很少体罚人,相比于辛家的那几百条家规,对私塾的学子们算得上是宽恕。
辛家这些年积攒了财富,财富权势能腐化人心,必须得以条条框框圈住人心贪婪,不让他们犯错。
学子们不需要,他们知道自己是何身份,想要活下去,想活得体面,便会自行划出条框约束自己,除了个别顽劣的,辛泽渊惩戒一二,从不去禁锢他们的行为与思想。
寒门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颗敢想的心,若思想也被禁锢,那便彻底泯灭,再无翻身之力。
单青看出了先生今日心情不错,愈发得寸进尺,扬声问道:“先生与韩娘子何时成亲,可会请学生们前去?”
在座的学子除了知道他是这座私塾的先生之外,没人知道他是谁,若非先生主动告之,学子们不能过问,韦郡转头斥责道:“单青,不可对先生无礼。”
单青怏怏地埋下头,嘴里嘟囔道:“若先生成亲,学子们都不能到场祝贺,还算什么学生…”
单青正欲训斥,便听辛泽渊道:“今日的课题,便是以我的身份为题,你们自行定论。”
学子们没反应过来,一阵面面相觑,单青先发言,“这还用说,先生乃寒门出身。”方才有怜悯之心,收容他们这些学生。
吕善却道:“非也,寒门清苦,连生计都成问题,这几年前来京城求学的寒门学子,有几个能熬过寒冬?每年街头巷口桥墩之下,不知抬走了多少饿殍。且京城之地寸土是金,先生若无银钱在手,哪能得来这间私塾,又如何养活咱们?以学生看,先生分明乃商贾之身。”
说的倒有些道理。
若非先生相助,他们这些人只怕也不会存活至今,要么饿死在街头,要么冻死在寒冬,亦或是被拐子当成柴头,卖身为奴。
学子们一番议论,最后都看向了先生的得意门生韦郡。
韦郡不负众望,站了起来,扫了一圈同窗之后,反问道:“先生为何就不能是贵族之身?”
众人愣住,显然也想到他会说出这个答案。
韦郡一笑,继续道:“若非从小熏陶养成,决不会有先生如今的学问与谈吐,你们说先生是寒门是商贾,却从不会猜他是贵族,是因在世人心里,贵族不会扶持寒门,学生起初也是如此认为的,但学生最近想起了一件事。”
这番话很韦郡,太过于深奥,学子们都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韦郡看向辛泽渊,辛泽渊点头示意他继续。
“六年前,先太子亲征,携秦将军率领五万大军,于鹰山大战敌国,世人只知道在那场战事里,秦家偷换了火药,害死先太子,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大周也因此失去了鹰山关卡,被敌国夺去一个州的领土。却没有看到其背后的利害,那便是整个寒门的土崩瓦解。”
“陛下登基后,朝中最初由昭德皇后与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几乎一个不剩,而以秦家为首的将门,被杀被贬尽数清除,战场上但凡有点发言权的全都换上了贵族子弟,这样的局势,在最初的一年里,确实有利于陛下,但慢慢地,问题开始浮现。”
韦郡道:“朝中所有要职全是贵族,寒门入仕的科举之路看似宽阔,却几乎全掌握在了贵族手里,‘生徒’‘乡贡’,成了贵族们的牟利手段。寒门即便入了仕,也无法左右朝政,更别提替寒门谋一条出路,永远活在最底层,好一点的勉强糊口,差一点的鬻文为生,更差的卖儿鬻女。”
“贵族与寒门的比例越来越大,六年的时间,阶层完全固化,如此带来的后果,便是整个大周成为一潭死水…”
大周三十六个州,像他们这样流离失所的孤儿,每个州便有成千上万。而像临江街那般脱离官场,由地痞流氓,江湖侠客,难民妇孺自行划出一隅之地的街道,大周有一半。
一潭死水,再往下演变,是内乱。
内乱一旦爆发,敌国必定会闻风而来,此时的大周的将领,皆为贵族子弟,再也经不起一场外战。
韦郡斗胆看向辛泽渊,徐徐道:“陛下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决定力挽狂澜,是以,恢复了辛太傅的官职,打算重新启用先太子曾经的势利,扶持寒门入朝…”
替秦家翻案是其中一桩,陛下想要的东西,只怕远远不止这些,他想要辛家替他去挽救曾被他们一度搅乱的朝局平衡。
韦郡继续道:“陛下打破的头一个先例,便是重用曾为商贾的辛家大公子,今年的金科状元辛泽渊,也是辛先生您,不知学生猜得对吗?”
课室内早已鸦雀无声,学子们都被他的言论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辛泽渊。
他们的辛先先是辛家大公子,金科状元郎?!
怎么可能!
可细细一想,无论是学识,家境,还是年岁、样貌都处处吻合。
且都姓辛。
辛泽渊神色很平静,扫了一眼底下惊若石雕的学子们,冷嗤道:“这几年,就他一个人在认真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