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猫粮从车里扛回家里,坐电梯统共不需要走几步路,赵平还是起了一身毛毛汗。
T恤上沾着汗和灰,彻底不能要了,赵平把猫粮袋子往客厅地上一砸,抬手就把衣服从胳膊上剥下来,团巴团巴,砸进了垃圾桶。
一个人住的好处就这么点儿了,他可以随时在家里脱个半裸,就算是全裸都没关系。
赵平把蛇皮口袋从猫粮外面儿剥下去,费了点力气。
20斤重的猫粮,从袋子里分些出来也丝毫不见减少,赵平找了一个空置许久的亚克力米盒,勉强能充作是猫粮储存罐。
剩下的猫粮,赵平又封起来,一股脑塞进了没住人的次卧。
收拾完猫粮,赵平好好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把衣服全换了,闻闻自己的胳膊,终于再闻不到黄油巧克力腻腻的香味,也闻不到快递上灰尘的味道,只剩沐浴露冷清的淡香味儿和水汽。
上厨房翻了一圈,从橱柜里翻出来一包从来没打开过的塑料一次性饭盒。
赵平是烘焙师,笼统来讲,就是个做面包点心的厨子。
当初装修这套房子的时候,他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装厨房的。岛台,水槽,橱柜,炉灶,甚至大小两个型号的烤箱,设备应有尽有。
但真的住进来之后,赵平才发现,一个人生活,除了冰箱、咖啡机和微波炉,自己根本没时间动厨房里的任何东西,他做的还是一整天都在不停做吃食的工种。
下了班,就没有什么兴致再进厨房。
洗澡之后赵平有些轻微地犯困,端着塑料碗盛的猫粮和清水,打着哈欠出了家门。
这个哈欠打得不是时候,也不对位置,便宜猫粮有一股诱食剂独特的腥香味,就端在脸下边儿不远,这味道顺着吸气的动作,一股脑冲进嗓子眼儿,赵平一个反胃,差点当场干呕。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
是不是不应该图便宜量大,买流浪猫粮?赵平皱着眉头进了电梯,按了最上面的十五层。
算了吧,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一只颠沛流离的猫,吃了上顿没下顿,要啥自行车?
夜里的顶楼是冷沁沁的深蓝色,丰沛的水汽被残夏的余热蒸腾起来,潮湿沉闷,低矮葱郁的植物们是墨绿色,看不清哪枝哪叶,剪影像鬼魅一般,在安静的夜里瘆人。
赵平打了个寒颤,他不怕黑,也不迷信,但有时候吓人氛围就这么一瞬间。就一晃神的功夫,他在每天都来的顶楼上,被每天都跨过去的一道门槛绊了一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啧……”
碗里的清水泼了点儿出来,溅了些在衣服上。
那只猫是赵平几天前浇花时发现的,一只超级难看的玳瑁,烧糊的卷子似的,一张脸又瘦又花,让人不忍心多看,也就两个眼珠子勉强算是精美,绿幽幽的,显得很大。
手机显示22:23PM,赵平在月季花生长的油漆桶后面找到了它。
天晓得一只猫是怎么跑到十五楼的。
“咪咪,”赵平在猫面前蹲了下来,俩塑料碗往它面前摆,“给,吃的喝的。”
猫咪应该饿了不少时候了,它也管不了赵平还在近处看着,一边装腔作势地呲着个大牙哈人,一边猴急地凑到碗边稍闻了闻,吭吭吃起来。
这么一动作,赵平就看得更清楚,这只玳瑁瘦骨嶙峋,肩胛从没光泽的皮毛下面凸出来,显得爪子和肚子都格外大,也不知道在哪里挨了打,耳朵和脖颈后面都有伤,血淋淋的,还没结痂。
空气开始以风的状态流动,带着湿润的泥土味,和遥远的,隐隐约约的焦糊味道,让赵平联想起田野中燃烧的秸秆和噼啪的红火,楼顶上不知道哪个邻居种的菜,和赵平半死不活的月季花一起顺着风打着圈地晃荡。
没一会儿,几滴大雨颗子预告一样砸下来,在地上印出直径两三厘米的湿印子。
又要下雨了。
赵平找了个不太破的纸箱,又从旧管道后面找出那把珍贵的破伞来,拿尼龙绳子绑在纸箱上,做了个简易的猫窝。
“你吃完了上这儿来。”赵平指着纸箱对猫说。
猫的一只耳朵抖了抖,对着赵平又装腔作势地“哈”一声,不知道听懂没有。
临下楼之前,赵平又看了看月季花。
花骨朵完全垂下来了,论坛上有人回复赵平,“就是锈病,你这环境太潮了”,下面从百度粘贴了一大段挽救方法。
从这天起,赵平的一天就变成了救花,找猫,喂猫,上班,回家,再找猫,喂猫,救花。
唯一和以前有点儿区别的,就是那个帮赵平扛了猫粮的男店员偶尔会在照面时跟他点头打个招呼。
他长的不错,这在赵平贫瘠的生活里,还算是有点儿意思。
赵平这个人太冷,从里到外的冷。往前十年,他在感情里都从来不是主动的那一方,现在到了三十岁,就更没了那些冲动。
说白了,太麻烦。
所以就这么连名字都不必知道,偶尔瞟一眼,再信马由缰地自行想象一番,有那么一点儿多巴胺,对赵平来说就刚刚好。
没有试探的紧张,没有接近的尴尬,更不用担心往后的妥协和失望。
楼顶的猫渐渐与赵平熟起来,它似乎能辨别每个人不同的脚步,每次赵平还没走出楼道,就能看见一只鬼鬼祟祟的猫脑袋从楼道门探出来,它不再哈人,夹着嗓子“喵”一声,算是跟赵平打招呼。吃猫粮之前,还会用脏兮兮乱糟糟的肚皮和尾巴蹭赵平的腿。
“你要赔我裤子。”这是赵平对猫讲得最多的一句话。
半个月之后,赵平回了趟姑姑家。
姑姑家在城北,赵平的家在城南,去一趟需要横跨整个市区,开车两个小时。
把房子买得这么远,赵平倒不是很故意的,但姑姑为这事儿不少埋怨赵平。
他特地选了上午去接姑姑,老小区的电梯是居委会后装的,不知什么时候坏了,围起来也不见人检修,赵平爬了楼梯,上了五楼,进门先在姑父的遗像前上了柱香。
黑白照片上是姑父严肃又不苟言笑的脸,是他生前常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