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感猝遭拽扯臂膀生痛,我便挣手甩打,不意使上了记忆中那小僧景虎所授之法,撩腕翻掌,荡脱箍握。瞥见腕间朱痕显现弧形,我抡起便挥,眼眸里霎闪一道弧光如虹,撩掠身后,接二连三又有残墙应声轰然倒塌。
顷随甩臂一撩之势,我感到扼喉之手松脱,耳听得身后发出一声尖哮,我头皮暗紧,怎敢迟疑,又甩了甩手,撒开脚跑。
摸黑奔了一阵,忽觉不知撞上了谁。随着闷响,一头磕碰结实,那人顺势将我揪住,没等我发出惊叫,抢先伸来一根手指摸索着贴唇,低哼道:“别声张!替我看看周围都有些什么……”
“看不清楚,”我摇了摇头,推开那根往嘴前乱伸的手指,蹙眉转望四周,眼前一团昏暗,迷雾萦绕之间,便连慈祥老者的脸色也没瞅清,只觉其话声充满惊疑不定,在我耳边悄问,“你有没听到先前那阵阵低嗡之音完全消失了,四周竟似陷入一片寂静,突然鸦雀无声……”
“谁说鸦雀无声?”我忍不住小声说道,“有阵阵扑通扑通的心跳,感觉特别响……”
“那是你和我的心跳,”慈祥老者披布转觑,惶惑道,“除此以外,周围就连风吹草木的声音似也停止了,虽然我什么也看不清,却感到这里应该不只有我们。”
我惦记有乐他们此刻安危,睁大眼睛觅望四周,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先前那个假冒赫连奴的家伙突然将你掳走,”慈祥老者揪我而行,在黑暗中摸索道,“那帮傻瓜追去了。其中最大的傻瓜是我,为什么居然也跟着往这样诡险的地方追过来?除非另有缘故……”
“那个人名叫赫连奴吗?”由于两眼一抹黑,我停下不肯走,呶着嘴咕哝道,“记得好像不是叫这个名……”
“你比我了解这帮狗奴才吗?”慈祥老者冷哼道,“那班西域人没几个靠得住的,差不多都是白眼狼。其历史充满叛卖,一有机会就变节……”
我瞥看手臂朱痕不显,难免纳闷道:“你不就是先辈来自那边的?”
“你不也来自那边?方向一样,然而我自幼命苦!”慈祥老者仰天嗟然,“从小跟随被放逐的父母流落在野外牧羊,风餐露宿,连栖身的住所都没有。谁可怜过我们?每逢寒冷的季节,全家人只好挖个坑躺进去,相拥取暖。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父亲常教诲说,要我学会睁开眼睛看世界。可惜我现在把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只看到宿怨仿佛一堆篝火在眼前燃烧!人们让我受了几十年苦,从前害我不好过,如今我得势,至少也要让人们吃上几十年苦头,方解我心底之恨!荀子说: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什么?”
我听出其言难抑积愤怨毒之气,不由蹙眉说道:“如今你手握大权,不要再这样想了。仇恨会害人害己,不应有恨。心中要有怜悯之念,万物皆可惜……”
“你教训我?”慈祥老者揪我的手一紧,懑然摸索道,“物伤其类,同病相怜。你们全是一样不值惋惜,回头卖到窑子里,有话跟恩客说去!”
我挣扎道:“不好好摸黑走你的路,却往我身上摸索什么?”
慈祥老者啧然道:“这种思想不好!我并非好色之徒,不要随口冤枉人!小时候我在羊圈里直接吸羊奶长大,什么没见过?”
我挣扎着说道:“我衣服里没有羊,别乱摸了。当心你们苏丹看见了要干掉你……”慈祥老者懊恼道:“早知留着你是祸害,苏丹干掉我之前,我先干掉你。除非你把身上的宝贵东西乖乖地献出来,先交给我。”
“我身上没有你以为的宝贵东西,”我窘迫的摇头说道,“就算有过,也早就交给别人了,如今我只是个失去一切的寡妇而已。”
“想什么呢?”慈祥老者恼火道,“小寡妇想法多!从小我在羊圈里什么都见过了,你以为我稀罕那些?听说你身藏神兵利器之类宝贝,若不想我再继续搜身,这便交出来!否则,我让你尝尝什么叫‘薅羊毛’……”
我面红耳热的问道:“‘薅羊毛’是什么意思呀?”慈祥老者啧出一声,又伸手过来摸索着说道:“就是这样薅啊薅的弄法……我从小就薅过很多羊,薅到毛都秃掉了。秃毛的羊你有没见过?闲话少扯,趁别人不在场,立刻把东西交给我。不然我弄乱你的头发,薅到你秃顶!”
说着,抬手来弄我头发。我忙躲避道:“别弄了,我本来就没有……”
“没有?”慈祥老者冷哼道,“别耍赖了。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吗?好东西揣在你身上是浪费。何必掖掖藏藏?倘若我手上有神兵利器,不仅要让所有敌人知道,而且还要让全世界知道……”
“知道什么?”黑须先生眯着眼睛,凑近探问。慈祥老者皱起眉头,掩言道,“知道天下兵器,不及先哲之见。荀子尝谓: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气,故最为天下贵也。”
“我知道还好你讲义气,”黑须先生抬手按过其肩,随即将我拉开,嘿然道,“然而我还知道,家庭里所有的冲突、争吵,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钱。因而我更想知道的是,刚才你们为何纠缠争拗?”
“不是为钱,”我刚要回答,慈祥老者连忙将我又拉过去,神色不豫的说道,“我们在谈论养羊的心得体会,以及薅羊毛的薅法……”
黑须先生眯着眼问:“却不知你要怎么一个薅法?”
“就是这样薅啊薅,”我抬手要薅给他看,慈祥老者避开我伸去弄头发之手,皱眉说道,“别弄我头发乱。总之,此乃私事而已,不关旁人的事。扎干诺斯大人,你就没有更上心的事情了吗?”
“当然有,”黑须先生若有所思地瞅着我,抚髭沉吟道,“前路黑漆漆。凶机环伺,若拿不到她身藏之神兵宝器,我们未必有命活着走出去。料想暗处潜伏的东西必也有所忌讳,多半惮及此物,才未贸然来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然而眼下情势明摆着,只有把神器交给我,大家才有活路可走。”
忽然伸手一抓,将我扯去。慈祥老者忙从另一边揪住不放,恼哼道:“哪个神器你不觊觎?天下社稷,你也想要。别以为我眼睛看不见,薅羊毛薅到我头上,你还想要什么?”
这两位老者说话间竟似杀机悄浓,各蓄掌势,分从两边拉我不放,我在杀气冲撞之间隐感脊寒,不安道:“你俩不是一伙的吗,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们要薅羊毛,”黑须先生眯缝着的眼中精芒锐闪,冷笑道,“你就是那只羊。”
“没错,将要被薅之羊便在跟前。”慈祥老者抬手晃出袖袍,指着我脑袋,沉声说道,“谁薅到手,还不好说呢!”
我不禁懊恼道:“你跟他对峙,却拿铳指着我干什么呢,难道不应该朝着他才对吗?”
“你说得对。”慈祥老者点了点头,移铳指向有乐。后者啧然道,“你指着我干什么呢,他在那边。”
我听出有乐的声音在畔,惊喜转觑道:“咦,你怎么悄悄站在这儿?”
有乐抬手指贴唇,挨近说道:“不要声张,我悄悄来救你离开这般困境。”我不安道:“可是铳正在指着你。”
“指着他就对了。”黑须先生微哂道,“这小子似是俏寡妇的心头宝。交出神器,不然爆他脑袋……”
信雄拿着一根不知哪儿捡来的卷轴,举起来正要打头,闻言忙从慈祥老者背后伸脸问道:“那我呢?”
“女人心,海底针。”黑须先生抬手绰出袖弩,指向信雄伸来的脑袋,冷笑道,“究竟谁更宝贝,很难说!比起跟前两个活宝,身上暗藏之物有何足惜?先把神器交出来,你们回头慢慢计较。”
小珠子在信雄耳后嘀咕道:“那东西不是谁想要就能拿到的。周围还有比你们更可怕的家伙想要它,却识得厉害,都不敢过来拿。”
黑须先生眉头蹙紧,惕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瞥看手臂朱痕悄显拳形,便趁黑须先生不意,突然捏拳,拢指握着一晃,说道,“它有让你崩溃的力量。”
我只轻晃一拳,黑须先生顷似腹间猝遭剧震,撞躯飞跌。我得以甩脱其箍握,抬手打开慈祥老者乱指的袖铳,拉着信雄和有乐便跑。
没奔几步,忽听脑后袂风荡响,黑须先生倏如大鸟掠落,追到前头,抚髭说道:“别玩那些虚的!真要打倒我,还须硬桥硬马。”
有乐惊讶道:“咦,为什么你的野球拳没捶到他吐饭?”我抬手看了看,蹙眉说道:“想是没使上劲,刚才只虚晃一下而已,被他抓住手腕在先,连挥都没挥成……”小珠子嘀咕道:“别小瞧这老家伙,他可厉害多了。而且我觉得他身上似有六壬防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