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姜负自有自己的教学章程,只先从简单的教起,刚开始学些难写的字,她便转头去讲经史了,总能叫少微与仇敌擦肩而过。
而少微在日复一日中也慢慢得以将心静了下来。
她学起东西来很快,好奇心与好胜心一般旺盛,书里有太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新的东西本就很能吸引她。
再加上她有着异常充沛的精力,姜负不止一次感叹:这头毛驴简直把石磨都拉出了火花来,她这个往磨眼里填粮食的简直忙得脚不沾地直不起腰。
这夸赞的话虽不算好听,少微却很受用。
同时,努力换来了肉眼可见的收获,收获慢慢堆出了成就感,这成就感开始正向反哺那个内里匮乏的孩子,填补着她,使她日渐充盈积极。
又一年春日到来了,看着那个脱去了厚衣换上春衫,一下就能看出长高了不少的女孩挥舞着扫把,风卷残云般将院子扫了个底朝天,姜负端着一碗清茶,靠在堂屋门前感慨:“真是使不完的牛劲啊。”
但就要有这股劲才好。
姜负见识了很多斗争,也读罢许多史书,因此她格外清楚,比命长乃是这世间顶级谋术之一,谁先将谁熬死谁就能赢个彻底——如此阳谋,听来过于朴素,胜在确实实用。
一心想活得久一点的少微此刻握着扫帚,立在院门前,迎着斑驳晨光,但见满目桃红柳绿,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回想这一年多的经历,倏忽间竟有几分误入太虚幻境的不真切之感。
日子并非悉数平静,偶尔也会有些细小的波澜麻烦。
姜负甚少出门走动,却还是引来了几道觊觎目光,哪怕她有克夫威名在外,也总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瘙痒——平静安稳的日子固然健康,刀尖舔血的艳遇却也使人着迷心慌。
否则那些书生遇狐仙而丧命的话本怎会十年如一日地受人追捧呢?
此一日,少微刚起身梳洗罢,抡起扫帚欲扫地,便听得叩门声响起。
墨狸打了一桶井水,正勤勤恳恳准备烹饭。
少微遂自觉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张男人带笑的脸怼入视线,少微双手把着门边,并未立即放人进来。
那男人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瞧,搓着手,笑着说:“……你家阿姊在家不在家?可方便与她说两句话?”
少微如今已略通三分人性,面无表情地拒绝:“她无空闲。”
见她人小小一个,说话却硬邦邦,那男人颇觉稀奇地“嘿”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被一只手从后方按住肩膀往旁侧一推。
于是另一个人从后方走出来,出现在了少微的视线中。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背后是另一张更加平平无奇的脸。
偏偏此人格外自信,大约是身上的肥肉与锦衣给了他底气,他挑了挑眉,挥着一把长柄竹扇,垂眸睥睨着少微,拿近乎手到擒来的语气含笑询问:“那现下可有空闲了没有?”
“……现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少微“哐”地一声将门合上,那人险些被撞到鼻子。
这二人虽遭拒而去,却贼心未死,一个趁夜翻墙而来,然而只翻了一半,待扒着墙头要跳下时,忽觉被院墙下的什么东西顶了起来,低头一看,赫然对上了一双大大的牛眼——
青牛两只前蹄扒在了墙上,脑袋往上一窜一顶,直接将人给掀了回去。
那人捂着流血不止的大腿回到家里,在床上哎哎哟哟足足躺了半月。
穿锦衣的那个不肯信邪,也趁夜摸索而来,却压根没能近得了院墙,只在百步外便开始打转。
如此转了足足小个时辰,竟是进退不得,哪一条路都走不通了,男人惊恐地意识到——他这是撞上鬼打墙了!
偏偏夜间又起了浓雾,他开始试图呼救,却听见有一道声音先他响起:
“逆子!逆子!”
“祖宗的脸丢尽了!”
男人吓得彻底瘫坐在地,连连磕头哭着赔罪:“爹,娘,儿知错了!休要再捉弄儿了啊!”
这骂他的声音男女不明,分明是雌雄同体,定是他爹娘合体来教训他了!
若遇得狐仙倒还敢有一丝拼死的旖旎,遇得爹娘亡魂却不免叫人崩溃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