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仕华深深地皱着眉,眼眶滚烫,“但这种幸运也只持续了两天,你妈妈那两天的情况特别糟糕,我根本不敢睡觉,害怕睁开眼,她就离开了。”
“我无法原谅自己,明知道她身体不行还是听了她的决定。我同样无法狠心放弃你,你是我的孩子啊。”
他长叹了口气,“但是童言,你妈妈走的时候是笑着的。我永远记得,她当时像是松了很大一口气,跟我说,还好挺了两天才走,她咬着牙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为什么……”眼泪断了线一样滴落在脸颊上,童言尝到无边的海水咸涩的味道。梦境变成了现实,他泣不成声,只知道颤抖着追问:“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她?”
童仕华撑在膝盖上的手掌攥握,他不再是一位扛起一个家的父亲,倒像是二十一年前那个,面对着妻子的离逝而手足无措的男人。
“你妈妈住进这个医院里的每一天,都在为你祈祷,祈祷你能健康。她希望你长大后一直是开心的,而不是在每年生日的时候都会想起她。”
童仕华闭上了眼,为自己的发妻落下两行清泪。
“你妈妈在医院咬着牙挺过去的那两天,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每长大一岁都能是开心的。”
原来……
原来他的健康不是剥夺了妈妈的人生,而是妈妈为他祈求千万遍的福报。
童言低吼一声,体内的海剧烈波动着,以眼睛为缺口,有着不顾后果泛滥的趋势。
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不那么体面地跑过来。
在失去支点的最后一刻,童言想,他的岸来了,他不会干涸了。
这一夜,童言体内的水份几乎都要流干了,焉回南满身的晨霜都被他哭热。
他借用了一个休息间,抱着应激一样泪流不止的小朋友。童言哭的喘不过气,几度窒息,把他前胸后背的衣料抓出很深的皱褶。
直到新年的第一丝天光窥进室内,童言才停住,但身体还在抽泣般的颤抖着。
“我想我妈妈了……”
他闷在焉回南的颈窝里,嗅着古龙水的味道,用奄奄一息的气音说。
焉回南挪动着僵硬的身体,把他重新抱紧,抚摸他后背的手挪到脸颊,想看看他受的伤。
“别看……很丑。”童言像公园那只受惊的小松鼠一样,急于把脸和痛苦藏起来。
焉回南无法,只能不厌其烦地拍着他,哄道:“睡一会吧。”
童言摇了摇头,他根本睡不着,脑海里回荡着童仕华示弱的话。
“是你妈妈说,不要带你去看她……童言,我有时候看到你和你姐姐,就会怕,怕我护不住你们,你们会像她一样离开我。我要求你们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我安排的,那样最保险,最不会出错。”
“我失去了她,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两个了……”
“言言。”焉回南叫道。
童言从复杂的思维中脱离出来,小小地回应了一声:“嗯。”
“手疼吗?”焉回南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纱布洇了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童言又是摇了摇头,额发蹭着他的下巴,瓮声瓮气地问:“你现在还要打我吗?”
“不打你。”焉回南说,“你很乖了,宝宝。”
童言忽然感到鼻酸,但他没有多余的泪可以流了,于是又蹭了两下,勉强理好一点点的自己,才肯抬起头去看焉回南,虽然收效甚微。
顶着这样一张脸,脆弱、狼狈,红肿的眼睑和鲜明的掌印,他可怜的像只受尽苦楚的小动物。
但焉回南什么都没说,无效的安慰或是心疼的指责都没有出现。他只是拿过一旁推车上的棉签和药,很小心地吹着,帮童言擦去眼泪,上了药。
他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牵着童言走出休息室。
童谨已经醒来,闻枫心急如焚地赶来了,来不及和他们打照面,对童仕华深深鞠了一躬,便钻进病房里。
离开前,童言握着焉回南的手,对童仕华说:“闻枫是个很好的人,对姐姐也很好,你不应该那样说姐姐。”
童仕华看了眼病房里那对真诚的有情人,好像看到年轻时的夫人和自己。
他疲惫地说:“孙家逼得紧,我只是想让小谨去见一面,我什么时候真的逼迫你们必须选择。你要出国,我不是也同意了。”
他们很快沉默下来,经历了交心的一晚,彼此都不知道该如何重新面对。
焉回南体贴地安排说:“童总,我先带言言回去休息。忙了一晚,您也回去休息一下吧,闻枫是我的朋友,他来照顾童小姐不会有问题。”
童仕华摆了摆手,在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叫住童言。
“言言。”他叫了很久没有叫过的称呼,“回英国前去看看你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