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瓒一晌执起剪子,剪了剪烛台之上的灯花,一晌袖了袖手,直截了当地淡声问道:“长公主殿下可要说些什麽?”
宇文柔的心情其实非常的复杂。
这些年以来,一直倾慕着谢瓒,尤其是他与废太子赵溆入羌为质的那些年,她与他打交锋打得多了,对他十分赏识,多次明里暗里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意欲破格将他提为驸马,但他就如一块永远也无法融化的冰山,丝毫不为所动,每次将她抛过去的求婚绣球,都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教宇文柔好不气馁与气结。
宇文柔也干过强买强卖的事儿,诸如在晚宴窃自给他下了蒙汗药,打算霸王硬上弓,奈何谢瓒不但是酒量极好,也养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稀缺体质,他不动声色地服下了宇文柔递呈来的酒浆,饮完之後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宇文柔拿不下谢瓒,好不甘心,遂连夜去求了羌王,让羌王赐婚,算是强扭的瓜,她认定也是甜的。
哪承想,羌王赐了婚,谢瓒却不接旨书,羌王强逼之,谢瓒表示愿意撞柱而殁。
他一袭落拓青衫在大殿之中掷下峻词的那一幕,抵今为止,仍然明晰地錾刻在宇文柔的脑海之中。
谢瓒的骨头,是世上最难啃的硬骨头,他那一腔骨头里,流淌着为天地立命的江河。
宇文柔思忖着,诸如谢瓒这般高洁傲岸丶狠而无心的男子,是否也有被情所困的那一日呢?
她原先是想着不可能有,直至她在半年前的上元夜那一艘举办着大嵩国宴的夜航船上遇到了沈莺歌——他名义上的谢少夫人。
宇文柔一直对中原女子抱持着浓重的地域偏见,认定打小生养在闺阁之中的女儿家,不过只会一些琴棋书画女红调香等闺术罢了。
但沈莺歌先是杀了左贤王,再是将玄枭玩弄于鼓掌之间,重创了玄枭的兵力,其後成功搅乱她与小皇帝之间的谈判,并炸毁了苍龙号。
沈莺歌彻底搅乱了宇文柔布置好的一切棋局,让宇文柔与玄枭败北归去。
这一桩仇事,一直被宇文柔记恨在了心上,但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宇文柔算是对她彻底另眼相待了。
——能文能武,伶牙俐齿,演得了白莲,装得了绿茶,扮得了委屈,掐得了架,演技一绝,城府不浅,胆魄亦是极为过人。
这般一个奇女子,能够成为谢瓒心尖上的人,并不奇怪。
宇文柔不是个容易甘拜下风的人,但在沈莺歌面前,她心甘情愿献上三分敬意。
更何况,此番也是沈莺歌劝嘱她改变作战策略。
“长公主殿下?”
谢瓒那几如沉金冷玉的嗓音,一下子将宇文柔从繁冗的思绪之中速速拽了回来。
宇文柔没有说话,而是震了一震袖裾,她从袖裾之中摸出了一册卷轴,对谢瓒道:“这是皇兄的作战部署图以及南北两院的兵力,不知谢相可有兴致一阅?”
谢瓒狭了狭眸,冷白细长的指腹在桌案之上很轻很轻地敲了一敲,淡然笑问道:“条件是?”
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宇文柔直言不讳:“本公主要篡权夺位,届时需要谢相助我一臂之力。”
——篡权夺位。
谢瓒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削薄的唇角浅浅地抿了起来,他没有多问,而是道:“她如今可是被关押于素心岛?”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宇文柔不假思索地道了一声“是”。
顿了顿,她思及了什麽,追补了一句:“皇兄翌夜打算迎娶沈莺歌。”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岑寂的空气之中,蓦然撞入了一阵锐物支离破碎的声响。
宇文柔望见谢瓒碾碎了案上的一枝椽笔。
椽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男人的手掌之中化为了齑粉。
谢瓒低垂着眼睑,鸦黑的睫羽投落了下去,聚拢成了一道清冷的屏障,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他面容上的具体情绪。
但支离破碎的椽笔和他手背处根根狰突的青筋,皆是揭示了他的具体情绪。
——沈莺歌是他的女人,羌王居然敢染指?
——三年前过去了,羌王对沈贵妃仍旧痴心不改。
一个接一个黑暗的念头,在谢瓒的脑海之中升腾而起,腰间那边一柄利刃差点就要按捺不住,脱鞘而出。
但在外人面前,他强自克制住了这一股子杀伐的念头。
他答应了宇文柔的提议,两人达成了合作。
宇文柔端详着谢瓒的容色,忍不住火上浇油道:“我听手底下的那些侍婢说,你的那位夫人,倒是心甘情愿嫁给皇兄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