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苍踯躅了一番,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不知主子是动了真格,还是在故意恐吓少夫人。
他忍不住看向少夫人。
沈莺歌知道谢瓒是动了真格。
他对她心存怜悯,所以让御医给她疗伤,此举与他的铁石心肠并不相悖,他不会因为怜悯她,就忽略她身上的种种疑点,也更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沈莺歌沉默须臾,很快接受了这一现实,且道:“去诏狱前,我有一事相求。”
谢瓒没看她,冷哂:“你觉得我会同意?”
“我现在要写一封家书,委托你寄回给苏州曲阳侯府,好给我母亲和祖母报个平安。”
谢瓒忽然盯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来这样一句请求,让他生出一丝意外。
她都准备进诏狱了,这算报哪门子平安?
烛火照在了沈莺歌的侧脸轮廓,衬得她面容格外温软,将方才对峙时渗透出的锋芒逼回去了一些。
谢瓒恍觉,她只是一个才十六的姑娘。
因为过往在很多时候,沈莺歌应对危机的胆气丶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有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儿女情态,都不像是只有十六岁。
冥冥之中,谢瓒将沈莺歌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也就自然而然忽略了她的年龄。
谢瓒薄唇抿成一条线,确认沈莺歌不是在耍花招後,遂吩咐青苍先去备好笔墨纸砚,很快笔墨纸砚就备上来了。
沈莺歌蘸了蘸墨,酝酿了三四秒,提笔就写,一片洋洋洒洒後,她摊开纸面,吹干墨迹後,将家书递给谢瓒。
谢瓒粗略看完一回,没有作置评,擡了擡下颔,示意青苍可以将她押走了。
沈莺歌咬牙强逼着自己下了地,临出厢房前,她忽然回首:“你为何不将我移交给大理寺?”
毕竟,是大理寺在负责查案子,按照章程,她是嫌疑人,就该移交给大理寺官差查检。
谢瓒淡然一笑,月华镀在他玄色袍衫上,修长峻拔的身影与窗棂外衣扶疏的竹影相得益彰,倒将他衬出了一副翩翩君子的品相。
但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你是我的人,自然归我处置。”
若是她要死,也必须死在他手上。
只不过,眼下就这麽甘拜下风地离开,沈莺歌到底是不甘心的,要强的性子逼她必须扳回一局。
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画面,是上元夜的画舫里,两回被他轻-薄。
沈莺歌示意青苍等自己一下。
她从容不迫地走到谢瓒面前,做出要抢辟邪袋的手势,谢瓒下意识防备,殊不知,在下一息,她揪住他的前襟,俯着眸丶低着眉——
发了狠似的,啄住他的唇。
谢瓒身子蓦然一僵。
面上一层冷峻的神态,被她莽撞之举震出了一道裂隙,随後,裂隙越来越大。
青苍和外边的青朔都彻底惊呆了,纷纷回避下去。
沈莺歌将谢瓒的嘴唇咬破了皮,彼此的唇齿之间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息。这个吻没有半丝半毫的缱绻,生猛又潦烈,带着一股子报复意味。
趁着他要做出反应时,她先一步推开了他。
烛火轻轻摇曳,描摹着女郎殷红秾纤的眼尾。
谢瓒看着沈莺歌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空空如也——辟邪袋竟被她趁机顺走了。
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谢瓒没有再去夺,而是静静坐在沈莺歌原先躺着的位置,闭了闭眼睛。
他意识到心跳得很快。
在方才的短兵相接之中,他表现得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游刃有馀。就像在书房雕那只莺鸟时,他第一次拿雕刀,不论是姿态抑或心境,皆如一位青涩赤子。
更要紧地是,方才,她的影子与一位故人重叠在一起。
不认输,不退让,卯足了劲。
青朔入内,听到了主子的吩咐:“去苏州送一封信,并细查沈莺歌在曲阳侯府时期的经历。”
“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