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璎一边咳嗽一边笑,他也跟着歪坐在了佛前的蒲毯上,仰头看向香雾后的佛像,低低道,“阿姐,我这一生不信佛,不跪佛,你可知道为什么?”
章珞冷笑,“正因无所信,故而无所顾忌。”
章璎摇头,“我被花翁收养,被义父教导,承的是人情,不是天意,后来入宫,受了暴君的庇佑,他与我同为被厌弃之人,倒难得有些惺惺相惜,可惜他死了,而我苟延残喘到现在。事在人为,高高在上的神享受供奉,却为这世间生灵做了什么呢?”
章珞闭上眼睛,“我见你一眼都嫌脏。”
章璎伸出自己被烫伤的手,拇指落在阿姐花朵般的面容上,轻轻擦干她眼角的水渍,“阿姐总是口是心非,嘴上在骂我,却还肯为我落泪。”
章珞猛地一颤,呵斥道,“滚!”
章璎端详着阿姐生动的脸,渐渐思绪与幼年重叠。
他爱的人终将离他远去,而他的尸骨或许若干年后会掩埋进草原的黄沙中,看不到中原,回不到故土。
“阿姐,许多事情我不希望你知道,便一辈子带着对我的恨活着,即便活的不快乐,也终归是活着的。”
章璎喃喃道。
章珞此时却听不懂他的话。
“我去见过了义父,也见过了埋在山上的章璎,你的亲弟弟。鸠占鹊巢这么久,也该把属于那个孩子的名字和人生还回去了,很抱歉占用了他的名字,却让他过的这样可怜。”
章璎的喉咙有些干,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像是在思考更合适的措辞,“我今日想来见见你,只要确定你过的好,我才走的安心。”
章珞笑了起来。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算是过的好?”
章璎抿唇,没有说话。
俗世荒唐,青灯古佛未必不好,若阿姐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走吧,我今日便当没看到你。”
章珞下了逐客令。
章璎站起来,定定看着章珞,像要把眼前薄情的女人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里似的,毕竟往后岁月漫长,他怕将来老了,忘记阿姐的样子。
“滚啊!”
章珞推搡他,章璎忽然软软叫了声“阿姐。”
像小时候一样看着她,攥着她的袖口,“阿姐,那时候,王梓他们在外面,你是故意不出来吗?”
还是只是,刚好没有听到?
明明知道阿姐恨他入骨,却还忍不住向她求救,渴望得到善待,却一时间忘记自己在阿姐眼中比起仇人与狗更不如。
章珞知道章璎说的是什么,她硬着心肠道,“我为什么要出来救你?我尝过的滋味,你不该也尝一尝?”
章璎呵呵地笑了起来。
“阿姐开心就好。”
他压抑住喉咙出铁锈般的血沫,手上被火灼烫的伤口此刻隐隐作痛起来。
当初不该求救,今日也不该提及,既然选择做了恶人,又怎么有脸心存希冀?
“最后一面,这鞋垫我便带走了,全当阿姐送我的礼物。”
章璎这样说。
章珞没有看他一眼。
“本来便要烧掉的。”
章璎离开的时候同样悄无声息。
他翻出了窗子,想必外面有人接应,很快消失了踪迹,偌大的佛堂却因他的离开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章珞回忆着章璎被火烫伤的手,心头钝疼。
她这一辈子一一拿不起,放不下,当真是个笑话了。
过去两个弟弟与人打架,受惊,发抖,总是躲在她的绣裙下。
她会保护他们。
他们三个人,到底如何走到这样的地步?
章珞重新闭上眼睛,一顿一顿地敲起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