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元年六月,川浦匪患悉平,都官出任太守,小西河王一行回到长安,陛下亲设封功大宴,文武百官俱在,中流砥柱两旁,垂鬓宫女端美酒入席,香风阵阵,彩袖飘飘,正是一派钟鼓馔玉的良辰好景。
周章二人与西河王师分行而归,风尘仆仆,一路无话。
他们都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官员相互寒暄,也有人问起那近些日子声名鹊起的温侍卫。
“听说温侍卫南下探母,中途被马匪所劫,周状元与章侯爷结伴而行,路见不平回报宫中,这才有了小西河王鹰嘴山之行,人如今倒是救了回来,只可惜还没有醒来,听说是突发心疾。”
“好好的怎么会犯了心疾?”
“或许是在马匪手里遭了罪。”
“小西河王也没有留情,听说一整山的马匪几乎全剿,五六个活口今年秋后就要问斩,这鹰嘴山要太平几十年了。”
“小西河王好手段。”
周旖东听在耳中,闷头饮一口酒。
章珩看了对面的王梓一眼,王梓浑然不知,今日他是板上鱼肉,任由小西河王搓圆搓扁。
“若不是我在妹妹大婚时候喝醉了酒,怎么会把章璎穿了琵琶骨送给王家,若不是章璎到了王家,温侍卫又怎么会把章璎劫走?”
当日他自己心神大恸,没有注意到周旖东口中的话,还是后来小西河王说“你刺穿了他的琵琶骨,你买了他的命”时候忽然明白过来其中还有王家的事。
如今这样的局面已很难说清楚孰是孰非。
从发现温蓝带走章璎的时候,他便猜测到温蓝的目的不简单,但他怎么会去害温蓝。
反而是小西河王不知是否对温蓝有所怀疑。
今日无论如何,他至少要将温蓝保下来。
宴上暗流涌动,戚淮握了握腰上的刀。
他曾发誓自己的刀不再用来杀人,还是在鹰嘴山破了例。
他想过将章璎从土匪手中逃出的消息瞒下来,但章璎生死未卜,暗中找人艰难。只有借用朝廷和王师的势力大张旗鼓地搜捕,兴许还能有蛛丝马迹。
没法瞒着朝廷,是否瞒着周章二人便不再重要。
“今日乃小西河王的庆功宴,诸卿随意,全当家席了。”
年轻的天子端坐垂帘之后,明黄的袍摆垂落一角,绣着盘旋的祥云与龙。
众目睽睽,小西河王跪谢恩典后却没有起来。
“臣还有一事禀告,天理昭昭,戚淮愿用剿匪之功换取作恶之人得到报应。”
天子手中的杯盏放下,面无表情地转动了几圈,“爱卿请说。”
戚淮跪了下来,“臣此行剿匪,意外得知被陛下发落在周家的罪人章璎被新科状元郎刺穿琵琶骨后转赠王将军,王将军贪其美色,对其行折辱之能事,而温侍卫不知何故劫走了人,带钦犯私自南下,疑点重重,行迹成谜,中途二人为马匪所劫,章周二人隐瞒真相,朝廷只知鹰嘴山有温蓝而不知有章璎,甚至官银私用,千金买命,以至于剿匪之后钦犯遁逃,身中数箭不知下落,此四人所行所为无一不欺君罔上,人神共愤,详细案情已书折上,望陛下细目!”
宫女子接过小西河王高高举起的折子,呈上御前。
此言引发轩然大波。
众官员因此事的荒唐程度而议论纷纷。
权贵子弟中风月一事闹上金銮殿的不少,像今日这般将四位陛下身边的左膀右臂尽数卷入的却几乎没有,即便传诸百年也是一方笑谈。
而桃色事件的中央,竟是那臭名昭著的阉人。
但想到那人祸国殃民的美貌,似乎也无需过于惊讶。
王梓位在其中狠狠向周旖东看去,周旖东并没有向他通气。
王寅面色阴沉,风言风语入耳中,只觉家丑外扬,丢人现眼。
李徵详细过目戚淮所奏,猛地将案前杯盏掀翻,“朕便说这些时日告假之人如此多。”
周旖东即刻跪下,“丢失钦犯是周家的责任,但臣实在没有想到温侍卫会这样做!那章璎与温侍卫按理说毫无关系,却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将过错推到了温蓝身上。
而王梓深知此时若再顾着面子王家也保不住自己,“臣确实贪图美色,但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被温侍卫伤了命根子!陛下替臣做主啊!”
戚淮听到王梓说什么都没有做时候眉头一挑。
众人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王家的独子没了命根子,哪家勋贵肯再与他结亲?说到底美色误人,王家沦为笑柄。
章珩也跪下来,“挪用官银实是为了保住温侍卫的性命,那章璎犯下过错人神共愤,臣千金买命一时糊涂,请陛下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恕罪。”
温蓝,温蓝,还是温蓝。
李徵头痛欲裂,压着嗓子问身边伺候的人,“温侍卫呢?”
宫女子小心翼翼答,“温侍卫至今未醒。”
李徵抬眼看着满殿糊涂账,拍案而起,“你们都有理由,难道过错在朕这里?”
殿下众官垂头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