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角落的门被打开。
章璎被踉踉跄跄地拖进来。
他本已经准备入睡,却被强行带到宴上,脚腕扣着漆黑沉重的锁链。
太阳出来了,乌云便应该要散去。
许多人抬头看去,见那阉宦身形清瘦,面如白纸,仿似体内只余一半精魂,若非那锁链沉沉坠着,一阵微风且能将他扬到天边去。
章璎个好看的男人,不过分硬朗,不过分妖气,不过分软糯,一切生的恰到好处。
有如鬼斧神工之美玉,时光退回十年,应是让人转不开眼珠的风发少年。
可惜成了无根太监,如今美貌有余,英气不足。
这宴上的大多数都是章璎的仇人。
章珞身着白绫绣花的裙裳,端庄坐在人群中,远远看着章璎出来,手中花枝被握压的鲜血淋漓。
她陪着她丈夫的儿子周旖东来赴宴。
周旖东今年十七岁,刚刚考中状元,已能承袭周家的门楣。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章珩身上,锦衣侯一杯一杯地饮酒,颇有置身事外之感。
章珩左右两侧是韩朗与王梓的位置,裴俞今日要事未至。
王梓的目光如有实质,毒蛇一样勾缠在章璎身上,仿佛已经扒光他的衣裳,叼住白腻的一团肉。
韩朗劝他克制,这才堪堪收回吃人的目光。
前段时间处死章璎的事沸沸扬扬,官府始终未走明路,今日便要尘埃落定。
数位老臣以太尉明柯,丞相王寅,御史卫琴为首,卫琴身为御史,又兼国舅,说话便比旁人更有分量一些。
明柯一拍桌案,“阉人祸国,当杀也。”
王寅接话,“私以为车裂之刑,以儆效尤。”
唯独卫琴开口,“新君元年,不宜开杀戒。”
三位肱骨老臣能从李景手中活到现在,无一不是国之栋梁,满堂无人反驳。
新君上任,先帝余党全清,是以连为章璎说话的人都没有。
章璎跪在中央被众生审判。
他身着素白衣裳,漆红的眼角被垂落的发覆盖了,远看如同他种的那株君子兰,腰身笔直,背脊笔直,五个清晰的音节掷地有声,“我何罪之有。”
明柯冷笑,“滑天下之大稽。”
王寅装模作样地叹息,“章总管颠倒黑白的本事总还是有一些。”
卫琴捻须,“我却想听他一言。”
李徵转动手上的扳指沉思许久终于发话,“既然御史开口,且听他如何辩解。”
章璎淡淡道,“请诸位大人将我平生恶事悉数道来,也好一一分辨。”
明柯怒目,“汉律规定,帝王身边之人不尽谏诤之责,反为虎作伥者处极刑。先帝死了宠物,我前去规劝你竟让暴君杀了我的儿子来偿那宠物的命,难道不该落罪?”
李景身边养一匹狼。
这匹狼与李景感情甚笃,起人名,食人膳,与暴君同吃同睡,狼生病死去,李景夙夜不寐。明柯劝他节哀,李景怒而欲杀之,章璎在一旁劝说,不如杀了明柯的儿子,让明柯将心比心,也便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李景却不满意,“子嗣与宠物如何相提并论?”
李景之好狼更甚于子嗣也。
于是章璎说,“明大人以爱马闻名,府中有一匹绝世良驹。”
后来这匹马被剁碎,剁碎的马肉包成馅饼让明柯当着李景的面吃下去,这才消了气。
如此一来比要了明柯的命还令人难过,此事一度沦为茶余饭后之谈資。
章璎叹息,“大人死了吗?你的儿子死了吗?”
明柯冷笑,“若非你拍马屁拍到马腿,阴差阳错,我的儿子早就上了黄泉,你实实在在违了例,如今要清算,竟还觉得委屈?”
章璎挑眉,“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泱泱汉国难道要为死了一匹畜牲治我的罪?”
明柯甩袖,捂着心口直喘息,半晌蹦出来四个字,“厚颜无耻!”